《后来的我们》--苏恨歌 转载于:百度贴吧苏恨歌吧 【本作品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欢迎光临书本网。更多最新全本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 第一章 [我们终要遗忘一些事情,因为我们一直在努力记得它们。] 宋格染呼哧呼哧地将我扛到女生寝室楼下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吐了。我凶神恶煞地扯着他雪白的衣领,夜风拂面的时候照着他的胸口吐了个酣畅淋漓。夜风温柔,街灯昏黄,我趴在宋格染的肩上,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我记得林娇那妞曾跟我说过,宋格染是一个有洁癖的男生,过分到早上刷牙都抹两遍牙膏,一遍抹佳洁士,一遍抹高露洁。我望着宋格染胸口的一大块污迹,感到愧疚难当。这件白衬衣可是苏筱省吃俭用一个月买给他的,结果就这么被我气壮山河地给毁了。但是道歉的话我一句也说不出来,我的嗓子疼得几乎发不出声。我只是下意识地扯扯宋格染的衣角,小声说,对不起。 宋格染叹了一口气,掏出一个绣着粉红布袋熊的手帕给我擦嘴。虽然时间和地点都不怎么煽情,但是宋格染温柔的动作还是整出来了一点暧昧的意思,害得我瞬间有了要跟他海誓山盟的冲动。他擦完把手帕放在我手里说,沈婧,你还是忘了安幼柏吧,不要再这么折腾自己了。 我含情脉脉地望着宋格染,差点就感动哭了。我在心里说宋格染你可真是K大百年不遇的好男生。我沈婧跟你非亲非故的,送我回来就可以了,还再搭送我一手帕,这可是多大的人情啊。我拿着手帕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宋格染这时说,回去吧,手帕洗干净再还我。 我顿时很受打击,心想宋格染果然如苏筱说的那么小气,连个手帕都还要惦记。我拿着宋格染的手帕,站在女生寝室楼下,恍惚地以为眼前的人是安幼柏。在过去的一年里,安幼柏总会站在宋格染现在站的地方,双手插在口袋里,望着楼前那颗秃得如同根雕般的梧桐树,一次又一次地等我下楼。从不失约。 我朝宋格染笑了笑,转身走进楼道,一边走一边说,你也回去吧,手帕洗了我会还你。 沈婧。宋格染在背后叫住我,我和林娇的事情,你能不能先不告诉别人,尤其是—— 我生平最讨厌吞吞吐吐婆婆妈妈的男生。我转过脸,一只手扶着楼梯的栏杆,略带不屑地说,宋格染,你要是个男人你就不要怕苏筱。她就是再凶猛,也不能吃不了你啊。 我是怕她—— 我说,得,宋格染,做男生千万不要自恋到以为女生会为你殉情。再说那是你们三个人的事,我犯不上瞎掺乎。 不过,我对着宋格染的背影补了一句,这事苏筱早晚会知道,暴风骤雨少不了,还是让林娇找个地方躲躲吧。 我回到寝室的时候,陶倩已经睡了,满屋子扔的都是她的鞋,一只袜子还半搭在柜子把手上,在夜风的吹拂下锦旗招展。陶倩跟陶潜名字差了一个字,但生活层次显然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丫头嗜睡如命,常信誓旦旦地跟我掰,睡觉是一门艺术,谁也不能阻挡她追求艺术的脚步。陶倩每次“艺术作品”都相当地高质量,一睡就是四仰八叉稳如磐石,5级以下的地震都别想叫她起来。不过就我学校这种风雨飘摇的破寝室楼,真遇上5级地震估计陶倩也不用起来了,直接一觉睡到地久天长。苏筱倒还没睡,坐在床上往纤纤玉指上摸指甲油,十个手指抹得红艳欲滴,杀气腾腾的。我一个姐妹情深一下便倒床趴在了苏筱的怀里。她连忙爬起来,蹲在地上找她被我碰掉的指甲油,一边找一边说,看你这纸醉金迷的样,都快要喝死了。 我坐起来,给了她一个丰满而妖艳的拥抱,特矫情地说,亲爱的,有你在,叫我怎么舍得死呢? 苏筱一把推开我,抱着一根黄瓜啃得气势汹汹。我把头靠在她肩膀上,鄙视她说,你不是说要饿上100天,狂减十斤肉吗?扛不住了吧? 苏筱营养严重不良的脸上浮现出勾魂摄魄的微笑,说,姑奶奶我多少得吃点,这样才能有劲减肥啊。 我笑苏筱没有革命意志,笑着笑着胃又开始翻江倒海了。我跑进卫生间抱着抽水马桶吐得五脏俱裂。二锅头这玩意他妈的实在是太猛了,下次我说什么也不沾了。吐完了我扶着水龙头洗脸,镜子里的沈婧眼眶红肿,一脸苍白,惨如刚从塞尔维亚或索马里侨居回国。我想起陶倩跟我说的暗恋伤心热恋伤身就忍不住很感慨,先暗恋后热恋再失恋那可是既伤心又伤身啊。 我从卫生间爬出来,踢掉鞋子翻到自己床上,却压到一本硬皮书。我翻了个身,看见一本崭新的中文版《信息安全原理》赫然出现在视野里。我像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抱在怀里,转过身腆着脸对苏筱说,苏筱,你待姐太好了,明天中午小天鹅我请你吃烧烤。 苏筱一脸小人得志地说,邀请我接下了,不过我得告诉你,书不是我找的,是工商学院那个小四眼送来的。 苏筱在我一脸悔恨和惊愕中补充说,你俩到底咋回事?我看人家待你有情有义,恩重如山的,你犯得着拿自己高跟鞋砸人家头上? 我说,苏筱,不要人云亦云,我上次砸他用的是陶倩的高跟鞋,不是我的,丫要是我的鞋,我能舍得从五楼上砸下去么? 我所就读的大学建在当市的北郊,周围是一排排的民工房,高大而整齐的教学楼在一群平房中间显得格外地鹤立鸡群。为了最大限度地体现学校的文化底蕴,校门两旁还别出心裁地种满了姿态婀娜的垂柳,夏天的时候有很多小贩在树下卖烤羊肉串,烤得树叶焦黄,景色总像是秋天,后来那些树便死掉了,一颗颗秃得一丝不挂。以至于有陌生的行人远远看见,总要忍不住指着光秃秃的树干惊呼:看,那么大的根雕! 我和许安曾在这些根雕下面,面目狰狞地啃掉了无数支羊肉串。许安跟徐仙名字也差一个字,但是他显然没有许仙命好,因为他不可能也找一个千年蛇妖做老婆。许安的老爸在烟草局上班,由于家教良好,从小耳濡目染,许安穿开档裤那会就学会了抽烟。整天拖着两条长得可以去当蜘蛛侠的鼻涕,让一群连开裆裤也都还穿不上的小孩鞍前马后地对他叫:安哥。讲起这件事情我还很害羞,因为他的跟班里竟然还有一个我。那时候虽然我已经是一个黄花小闺女,但是我确实没有能力搞清楚男生女生之间的区别。不过许安比较先知先觉,很小的时候就有一个十分伟大的理想,就是将来娶我为妻。我吸着鼻涕说安哥哥别等将来了,现在就娶我吧。我记得许安很慎重地挠了挠头,对着我的眼睛说,婧,你得等到我有一把真正的弹弓的时候才能娶你。因为我得拿它保护你啊。 我芳心暗许般地郑重点头,含情脉脉地说,恩。 我风风火火地赶到校门外的时候许安已经在那了,正跟一个卖酥油饼的大妈侃得云天雾地。许安最大的特点就是特能侃,在胡说八道这方面他一直是我一精神偶像。许安看见我过来,顺手抄起一油饼塞我手里,简短明了地说了一个字,吃。 我当然不能含糊了,一边吃油饼一边往许安身上抹油。他穿着粉红色的衬衣,看上去煞像一个刻意装纯情的白脸少年。我用肩膀撞撞他,装得蛮纯情的嘛。 许安立马瞪大眼睛,五官分明的脸上浮现出丝丝杀气,他往嘴里塞了一口油饼,一边嚼一边说,别开玩笑,我是真纯情。 我懒得跟他瞎掰,摆手拦下一辆出租。许安跟着我进来,用略带怀疑的语气说,你到底行不行啊? 我伸手晃晃长裙的裙摆,然后搔首弄姿地在许安面前摆出一个妩媚至极的表情,我说,怎么样,光彩照人吧?这就叫实力,懂不懂?实力。 许安的脸上突然露出很神秘的表情,眼神变得涣散而迷离。他欺身上前,脸离我越来越近,我可以清晰地听到许安浅浅的呼吸氤氲在我的耳畔。我心里想许安这下你完了,原来你这么经不起诱惑,万一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肯定要把你天经地义地废掉,你妈把你托付给我那是信任我,我就这么把你结果了,可怎么跟她老人家交待啊。 许安在离我只剩不到三厘米的位置停了下来,伸出手擦掉我嘴角的一小片葱花,脸上挂着邪气的微笑说,就这样,你还想让我放心? 我打掉许安的手,声明这片葱花是一个美丽的意外。然后朝司机师傅说声南府楼,便将脸撇向窗外不理他。许安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昨天在南府楼看见安幼柏了。 我语气淡淡地说,呀,原来他还活着的啊。 许安说,沈婧你看你就是这么个脾气,又不是啥深仇大恨的。 我说许安,这你就不懂了吧?大恨不一定需要深仇。然后我右手搭在许安的左肩上,歪着脸看着他说,还是你这样清心寡欲,天马行空的好。 许安打掉我的手,连忙说,你可别对我动手动脚的,我这还得娶贤妻呢,你不要坏了我的好事。 许安话刚说完,我手机就响了。我接了电话,苏筱山东女子特有的泼辣而犀利的嗓音一下就砸满了我的耳朵,她说沈婧,林娇那妮子死哪去了? 我手机差点从手里摔出去,我心想这下坏了,林娇和宋格染背着苏筱暗度陈仓的事情肯定是败露了。虽然我与宋格染不沾亲不带故,但是林娇可是我手心手背的姐妹,我不能让她就这么死在苏筱那悍妇手里。我小声说苏筱,我也不知道林娇在哪儿。 挂了电话我就没有任何心思了,我说许安今儿咱别去了,我得回去看看林娇。许安在我面前比划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说,你今天要是不去,死的就是我了。林娇那儿不是还有宋格染吗?出不了事。 我说许安看来你是还不明白事情的残酷性啊,苏筱的老爸是武警,从小耳濡目染的,真动起手来,宋格染在苏筱眼里简直就如同插标卖首的颜良文丑,一个回合,立斩马下。 我跟许安走进南府楼的“算了”酒吧时,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子正在舞台上拽着话筒气若游丝地唱情歌。她显然是被歌词里凄惨的爱情折腾得上气不接下气了,高音上去了,低音却下不来,唱得满屋子都是砸铁锅的声音。摇摇欲坠的。我撇着嘴说许安,这就你们乐队的主唱啊,这嗓子拉去抗日还差不多。 许安小动作地拉了拉我衣袖,低下头来趴在我耳边说,她是我老板。 小妖艳也不过20多岁,就能做老板,这种差距真的让我很是自惭形秽。我一脸艳羡地说许安,那她应该很有钱吧,泡她啊,追到了你这辈子就不用奋斗了。 许安说,别乱说,颜姐有男朋友的。 我拍拍许安的肩膀说,追得就是有男朋友的,否则多没劲。我当初下嫁安幼柏的时候还不是有男朋友,他追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狂沙漫卷,可浪漫了。 浪漫个屁。许安语气冷淡地说,结果怎样,你们这不都已经到了冷战期了吗? 许安刚说完话,小妖艳领着两个形貌彪悍的男人朝我走过来,她拿眼睛上下扫了我一眼,木着脸对许安说,行不行啊?要是一旦怯场我们可全砸锅了。 不会的颜姐,沈婧别的不行,但是唱歌绝对没有问题。 小妖艳转身用勾魂眼对视许安长达5秒钟,拍拍屁股便走人了,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你先带她四下转转,等晚上路潇他们回来,给她试唱。 林娇手机一直关机,我吃着许安买给我的糖葫芦站在街边的垃圾桶旁打遍了所有可能找到她的电话,突然悲从中来地发现,其实即便是平时与你形影不离的人,一旦说消失,找到死都还是挖不出一个响屁。宋格染的电话倒是通着,但是却一直没有人接,我怀疑他八成是让苏筱给解决了,被卸成了八个部分分别挂在学校八个校门前示警。许安看我焦急的样子,一脸不屑地说,你那苏筱到底是个什么悍角啊,至于让你紧张到这个样子? 我说许安,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赶明儿我介绍苏筱给你认识认识。反正这丫头男朋友这下也跟人跑了,你正好填上这个缺。 没想到许安真的贴过身来,一脸色相地说,填缺比挖墙脚省力气多了,哎,她长得怎么样,有你漂亮不? 苏筱比我漂亮多了,但是漂亮的女人都不能碰知道不?你最好别碰她。苏筱是个特别骄悍的丫头,和男生打架都从来不吃亏的。 许安恬不知耻地说,这个好这个好,我口味重,就喜欢这样的女生。 我说,你小子懂什么,我们别的女生晚上睡前减肥哗哗地甩跳绳,就苏筱一个人站在阳台上连武术,太极八卦掌加少林二十四路弹腿,样样虎虎生风,耍得我们宿舍保安都对她肃然起敬。 我正说得尽兴,许安突然拍拍我的肩,指着街对面仙妮蕾德店门口的一个女生说,那个,不是林娇吗? 我顺势抬头望去,林娇那张妩媚恣肆的小脸一下便横空出世在我的视线里。她穿着一件乳白色的T恤,左手还环着一个男人的胳膊。那个被林娇小鸟依人的男人约么有40多岁,从身上那身整齐得耀眼的西服来看,财产多得应该可以把十个我买回去。 许安小声说,沈婧,这是怎么个说法?她不是跟宋格染在一块吗? 靠。林娇这小丫头片子做事情太绝了。我本以为她暗渡了苏筱的陈仓,没想到她栈道修得也真够光明的。我拉着许安到身后的冰激凌店躲起来,一边躲一边回答他说,什么意思,林娇钓到大鱼,山鸡变凤凰了呗。 这个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拿出来一看,竟然是安幼柏的电话。我拿手机的手情不自禁地变得有点不听使唤,我鬼使神差地接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他好听的略带沙哑的声音,他说,沈婧。 我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安幼柏如果敢给我打电话,我就甩掉我19年来积蓄的所有淑女和矜持,像个泼妇一样挨个问候他家三代以上,八代以下的已故长辈们。但是一旦电话真打来了,我甚至连呼吸都不畅了。那一瞬间我太鄙视自己了,这不明摆着要活该给他安幼柏欺负吗?但是作茧自缚往往是身不由己的事情,所以我还是用极其温柔极其甜美的声音说,有事么? 安幼柏在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继而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三个让我极度抓狂的字。我一脸杀气腾腾地挂下手机,金刚怒目地看着许安。许安说,咋了又,你别给我整这么严肃好不好,我适应不过来。 我突然把脸贴在许安的肩膀上,我说许安,这下我终于跟你一起单漂了。 许安对我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显然不能适应,连忙将我推开,他双手搭在我肩膀上的时候我不争气的眼泪终于一颗接一颗地掉了下来,他说沈婧你别整这么突然啊,好好的怎么说梨花带雨就梨花带雨了呢?安幼柏跟你说什么了? 我哭着说,许安,安幼柏跟我说,分手吧。 许安将我送回寝室的时候已经是夜里8点多了。林娇依然不在,苏筱也不在,只有陶倩在收拾东西,扔得满床都是衣服。我一看都是苏筱的衣服,心里一阵紧张,忙问陶倩说,你怎么在收拾苏筱的衣服啊,她人呢? 陶倩一边收拾一边说,林娇和苏筱现在在医院呢。 陶倩的话一下打我了一个激灵。我心里想,这两个姑奶奶再怎么苦大仇深,也不至于大打出手同归于尽啊。没想到陶倩接着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苏筱的阑尾没了。 我赶到校医院的时候苏筱正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手忙脚乱地打手机游戏,神情专注,打得一脸的幸福洋溢。我在她面前坐下,说,你赶时运好不容易凑上一手术,咋能不叫我? 苏筱一边按键盘按得铿锵有力,一边说,我这不想着你在酒吧试歌的么?没敢打扰你。你看我多体贴。 我环顾一下病房四周,没有发现林娇的影子,便小心翼翼地问,林娇呢? 她我回寝室帮我拿书去了。 林娇和苏筱依然能处得这么好,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林娇这丫头片子还真能装,横竖摆着一张青春无辜的脸,不到最后就坚决不穿帮。我甚至有点佩服林娇了,她跟苏筱比起来,性格和身边都柔软无比,5级风都不敢出门,生怕被吹到天上变成卫星。但她却做了最勇敢的事情,不动声色地挖了苏筱的墙角。不穷山不尽水,不费吹灰之力。 林娇回到病房的时候,我特意用十分有内涵的眼光狠狠地注视了她一下,没想到这丫头不领我的情,看都不多看我一眼,俨然对自己如履薄冰的处境毫不为意。许安打电话过来,电话那头兴奋得跟吃了斑马屁,他说沈婧,你试唱通过了,下周六周日两场,一场700块,你看怎么样? 钱多少我不在乎,反正事完了你欠我一人情。 我挂下电话,转过身看见苏筱正滴水不漏地看着我,挑起嘴唇说,这个就是你那位青梅竹马的艺术家? 我刮刮苏筱的鼻子,从小一起长大,并不一定都是青梅竹马,不过你要是有意,我倒是愿意帮你们牵线。 林娇在一旁没头没脑地说,你就不怕你家宋格染捉你个红杏出墙? 林娇的话在苏筱听来不过一句玩笑,但是在我眼里,林娇的形象立马又跳跃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妮子太阴毒太风险了,明明知道宋格染已经是自己的了,还敢如此大胆地试探苏筱的反应。真是千军万马,如履平地。 宋格染在晚上9点多的时候来了,怀里还抱着一个布袋熊。苏筱看见布袋熊比看见她亲娘还要亲,一把就抱住了。宋格染看见我,只是很礼貌地笑了笑,但是他的笑让我很不舒服,因为他笑起来很像安幼柏。 想到安幼柏,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好心情于是就又给顺理成章地作践掉了。我走到医院的走廊里鬼使神差地给他打电话,电话接通的时候传来的却是许安的声音。我想我肯定是在无意中错按了许安的号码了。听见许安的声音我仿佛找到了家的感觉,人在受点委屈的时候千万不能想家,否则还不哭个肝肠寸断愁肠百结千山万水排山倒海啊。我抓着手机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听着许安的呼吸声,终于忍不住开始一嗓子接一嗓子地放声大哭。 我说许安,我想哭。 许安在那头说,你已经在哭了。 我哭着说,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想哭,怎么办? 许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了电话。我双手抱着脸蹲在地上哭得像丢了全额奖学金。宋格染和林娇都出来了,看到我正在哀哀欲绝,林娇一把将我抱起来,趴在我肩上也放声大哭。那哭得比我凄楚多了,就跟遇上伤心事的是她而不是我似的。这下我没有心思哭了,因为我还要安慰林娇。我拍着林娇的肩膀说,我没事,你看,我都不哭了。 许安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林娇和宋格染已经回病房陪苏筱了。他气喘吁吁地站在我面前,伸手将我散乱在额前的头发梳到耳后,他说,我来了。 我眨眨眼睛说,你来干嘛? 许安吸吸鼻子,说,沈婧你太没良心了,我大老远不畏艰难不畏险阻跑过来还不是因为你需要安慰? 我一把推开许安,我哑着嗓子说许安,你要有胆量你就喜欢我,没有胆就别整这些没有用的,我不用你看我可怜。 许安咬着嘴唇不说话,继而上前一步,突然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转身拽我下楼,我一边挣扎一边说许安你要带我去哪? 许安转过身,明净的脸上浮现出温暖的微笑,他说沈婧,我带你去个山清水秀花前月下的地方,好让我有气氛跟你表白。 许安刻意的幽默并没有把我逗乐,但是的确使我心情变好了很多。我说山清水秀就算了,还是带我去吃米线吧。 吃米线的时候许安一直在看我,两只眼睛目不转睛的。我抬头撇他一眼,说,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许安埋头点了一根烟,坐在凳子上抽得风生水起。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沈婧,以后别哭了,看你这样我受不了。 我和许安之间的气氛随着他这句话一下就提升到了煽情的层次,我不敢把话接下去,只好埋头吃米线吃得惊天动地。许安将他碗里的鸡丁和鹌鹑蛋都夹到我碗里,我很感动,差点就有了以身相许的冲动了。我跟许安在一起混了十几年,从来没有在如此煽情和惆怅的气氛下独处过,所以我很不习惯。许安待我太好,刚刚失恋的我又太脆弱,说实话,我真怕自己喜欢上许安。 我不能跟许安谈恋爱。我跟他太熟悉了。熟悉到没有任何的拘束和羞涩。我虽然是个爱情的失败者,但是我还是很明白,爱情里羞涩和拘束太重要了,这是爱情发生的温床。我以前只以为不珍惜会失去爱情,现在觉得习惯比幼稚更加强大。而许安,便是我的一个习惯。根深蒂固。坚忍不拔。 我和许安孤男寡女在一起漂了快20年了,都没有爱情的萌芽欣欣向荣地长出来。责任并不在于我没有辛勤耕耘努力浇灌。就像旱田永远都长不出水稻,这不是浇多少水的问题。但是我不会跟许安讲这些,因为我觉得他也不见得会真喜欢我。 吃完米线许安送我回学校,夜风吹得我直打哆嗦。许安将他的夹克脱下来给我穿上,许安的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木瓜香味,这味道让我贪恋。突然我很想许安能过来抱我,在陌生的人群空旷的校园里就这么抱着我。不过我这个疯狂的念头只在脑海里停留了不到一秒钟便烟消云散。我忍不住偷偷斜眼看看许安,他闪烁在路灯下的侧脸显得迷离而有神,相当地有质感,我没头没脑地说,许安,你很帅。 许安对我由衷地赞美无动于衷。只顾埋头抽他的烟。我和许安走到研究生楼下那条道的时候许安的手机响了,许安接了电话,说,路潇。 我听见路潇在电话那头暴跳如雷,你丫的,这么个节骨眼上你给我玩失踪,明天演出砸了我们都得完,给你一个小时,马上给我死回来。 许安没有回话,挂了电话转身带我走进了研究生楼下面的那条道。这是K大最黑暗的一条街,这条路本来是有灯的,但学校每装一次就会被学生毫不犹豫地打烂一次,理由很简单,对于一个有四万人的大学来说,它总得有个很黑的地方,否则激情过剩的恋人们哪儿谈情说爱啊。平时一个人的时候我总是绕道走,怎么说我沈婧也是经济系的一朵美人蕉,万一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被人万劫不复地下了黑手,我下辈子就只能以泪洗面了。 但是我忽略了一件至为关键的事情。许安也是一个男人,是男人就具有危险性。尤其是当你忽略掉他潜在的危险性的时候。 许安抓住我的手的时候我大脑一片茫然,白花花的,一点思维的能力都没有。我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沈婧啊沈婧,这么个节骨眼上你可一定要挺住,万一冲动战胜理智,一切都覆水难收了。 许安已经在我猝不及防下将我抱进了怀里。我觉得他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抱得我完全不能动弹,我心跳噌地一下便飙到了120。我困兽犹斗地在许安怀抱里挣扎着,我说许安,松开我。 许安斩钉截铁地说,不。 好。许安。算你狠。我咬着牙摆出一幅视死如归的表情,我说许安你抱吧,本姑娘今天给你抱,抱到累了算结束。不过你记着,到你松手的时候,咱俩十几年的情分便算是完了。 许安将头轻轻埋在我的耳边,小声说,即便明知是万劫不复,我都想孤注一掷。 许安就这么抱着我,即遭罪又煽情,即痛苦又温暖。感觉真XXX复杂。不就是一个拥抱吗?我和许安一起这么多年,抱过不知千百回,但是这次有了别样的主题,拥抱被限定了意义,冠冕了爱情这个主题,于是一切便不一样了。 在行人眼里,我跟许安就像俩偷情的小情侣,恩恩爱爱,誓海盟山的。不过许安的力气也委实太大了一天,我翻着眼说许安,你能轻点吗?你抱得我很疼。 许安对我的申辩不理不睬,反倒更加用了一层力。得,看来这小子打算破釜沉舟了,那咱就这么耗着呗。你总有精疲力尽的时候,我姑且先这么养精蓄锐着,等到我得势的时候,新帐老帐咱们再一块算。 但是许安像是有无穷的力量似的,半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倒是我浑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甚至不断地在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我说许安,抱你也抱了,你也不能一直这么抱到死吧,啥意思你倒是吱个声。 结果许安说了一句特想将他大卸八块的话,他说沈婧,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很想抱抱你。 这个回答呈现得太突然了,我本以为他会有一段长达半小时的,惊天地泣鬼神的煽情表白,到头来却等来一句我只是想抱抱。想抱就能抱的话,我还想抱张东健呢。我挣扎着说许安,我是你好朋友是不错,但是我沈婧不是随便的女生,虽然我刚失恋,但是你也不能这样对我。 许安松开了手,仰起脸看着我说,你想打就打我吧。 我一边揉着被许安抱得酸痛的胳膊,一边说,许安,不是这么回事,我打你有什么用,以后你能不这样吗?你要是想找女朋友,我包票介绍你一打。 许安掏出一个烟点上,一脸不屑地说,不稀罕。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对许安说,你不要再送我了,我自己一个人能回去。 许安说,这路这么黑,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我说得了吧许安,现在有你在我才不放心,刚才我差点把小命交你手里。我走了,过了今晚这事我也不再计较,你以后也别再提行吗? 许安突然欺身过来,对着我的眼睛说,沈婧,如果我现在跟你表白,你会接受我么? 我抬腿一脚踩在他白净的帆布鞋上,我这才发现我和许安还穿着一对情侣装的帆布鞋。是我18岁生日的时候许安送我的,他送我鞋的时候咬牙切齿地说,姑奶奶,一双鞋花我400块啊,简直是造孽。或是那天我鬼使神差,或是我被自己18岁的生日弄得心神荡漾了,当即拉着许安折回商场买了同样款式的匡威,啪啪啪啪数出四张红一百眼都没眨,许安穿上鞋后偶像气质一下就给激发出来了,我说怎么样,这下不是遭罪了吧? 许安恬不知耻地说,其实,你把那400块直接还我更实在些。 许安拗不过我,只好放我一个人回去。我在许安的注视下走进无边的黑暗,走得义无反顾。走到街道拐角的时候我忍不住停下来回头望望,发现许安已经不在,心里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惆怅。我在心里默默地说,许安,不管怎样,我只想你能留在我身边,即便所有的人都背离我而去,你都不会。 所以,千万不要喜欢我,好不好? 突然,一只宽大的手上从背后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清晰地明白,好事不成双,我是遇上小流氓了。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所以我转过脸,巾帼英雄般地一拳打在了他左眼上。雷霆万钧,虎虎生风。于是那男生应声便倒了下去。 啊—— 对面的男生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声色哀怨地压低声音说,挨打的是我,你叫什么? 我一脸委屈,我遇到打劫的,叫叫难道都不行啊? 第二章 [然而泪水也洗不掉我对你的记忆和思念不是吗?] K大校东区有一个人工湖,由于校领导在建校时候就地取材,挖光了这里的土拿去盖房子,楼起来了,平地上却横空出世了这么一个坑。出于对资源充分利用的考虑,全体师生们都自发地往里面倒垃圾,倒得臭气熏天,校长就受不了了,垃圾坑的改建于是便提上了议程。我来到K大的时候,这个坑已经变成了湖,但是很遗憾的是,它容纳生活垃圾的功能依然没有变。 据说人工湖在改建的时候,请过一个看风水的先生。这个风水先生的家族从明朝至今,世代给人看风水,由于一代接一代地做误人子弟的勾当,所以承蒙祖上的福,到了他这一代,长相看起来相当的回归自然,乍一看煞像被纳粹轰炸了三月之久的英伦三岛。风水先生收了红包,吃过了午饭,然后指着这个坑,沉默了片刻,惜墨如金地说了四个字,此地缺水。 于是这个湖便光荣地诞生了。 时间已经是黄昏了,我背着双手,站在湖边等宋格染。过去的一年里,我曾和安幼柏无数次地坐在湖边的长凳上,望着湖面随风飘荡的白色垃圾畅想美好未来。如今白色垃圾还在优雅地飘,安幼柏却不在我身边了。我背着手在湖边来回踱着步,我穿了还不到膝盖的花格子短裙,站在湖边感觉自己像一只长腿的鸶鹭。我看着水面里自己那张青春无敌的脸就忍不住想我沈婧多好一个女孩啊,要相貌有相貌,要能力有能力的,关键时候还能做到心灵美,安幼柏咋就一根筋认死了非要跟我分手呢?我想不通,想不通我就很难过。你想想看,当一个人想不通她自己的爱情,那她的愁肠还不得正着结上一百节接着再反过来结上一百节啊。 两百个心结堆在一块,导致我看到宋格染的时候脸色都还是青的,这是宋格染告诉我的,他说沈婧,你脸色很难看,病了么? 我说要真有病也是你和林娇先有病,你们这事眼瞅已经昭然若揭了,你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是我不能看着林娇和苏筱出问题。 宋格染沉默了一会,说,等下周苏筱出院,我会亲自跟她说。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宋格染,这小子看起来太秀气了,一身奶油味,估计太大的打击他这身板根本就扛不住。于是我隐瞒了在街上看到的林娇的那一幕,只是对他说,看来你跟苏筱是彻彻底底地完蛋了,宋格染,你可要好好待林娇。她这次为了你,十几年的姐妹都不要了。 宋格染眼神有点迷茫,压低声音说,沈婧,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卑鄙? 我转身离开宋格染,一边走一边说,你要是有本事再把我从林娇眼皮底下拐跑,那才有资格称得上一句卑鄙。 离开宋格然,我一看表已经十二点了,便急奔“香山红叶”。“香山红叶”是K大校内规格最高的一家饭店,其菜单上的价格时刻说明,顾客不是上帝,顾客只是上当。大学这两年,我就没少在这里上当。我赶到时,林娇她们已经在了,负责请客的韩姐正坐在她们中间,神采奕奕地追忆过去四年的似水年华。韩姐是我所有学姐中待我最亲的,安幼柏就是经她手推销给我的,那时韩姐看我一个人形单影只,就对我说,姐姐几个帅的学弟都出手了,目前手头还剩一个,是我的看家之宝,我物色很久发现跟你最有夫妻相,要不你们就凑合过一回吧? 我说,姐,可我有男朋友。 韩姐说,你那叫个屁的男朋友,人家追你小半年,天天木头桩子似的竖在你们寝室楼下,都快把楼前空地站出一个坑了,你有正眼瞧过人家? 我撇着嘴说,我已经被感动了,我前天都接受他的花了,答应他考虑啊。 韩姐不屑地说,得了吧,你早日找个趁心的也好让人家另谋出路,别在你这一颗树上吊死。你这事我做主了,下嫁安幼柏,还非你莫属了。 韩姐看见我过来,一把就把我抱怀里,心肝宝贝叫得我满地找牙。她拉我在身边坐下,三杯酒下肚眼眶了便含情脉脉了,她揽着我的肩膀说,婧啊,姐这一走,以后你可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韩姐掏心窝的话一经铺垫,轻易地便将我的眼泪给勾出来了,泪眼朦胧里全是安幼柏青春无敌的脸。韩姐看我哭得寸断肝肠的,算是彻底明白了我对她的姐妹情深,抱着我忍不住潸然泪下。她拍着我肩膀说,丫头啊,安幼柏以后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跟跟姐姐说,我保证连夜杀回成都,替你出气。 我说,姐,不用了,安幼柏不会欺负我了。 她说,啥,小妮子挺行的嘛,不到一年你就把那小子套牢实了? 我仰脸喝下一杯啤酒,哑着嗓子说,姐,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套住他,我把他弄丢了。 说完我就哽咽了,哽咽的时候我觉得嗓子特别需要酒精的抚慰。我一看是啤酒不是二锅头,心里多少有点底气,抱着瓶子喝得肆无忌惮。喝了多少酒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我抱着酒瓶一个劲地拼命跟人碰杯,最后碰得林娇看见我就跑,她说你不想活了别拉上我至少留着我给你操办后事啊。我十分灿烂的对她笑了笑然后跑出去抱着一个垃圾桶吐得酣畅淋漓,我觉得都快要把自己的胃给吐掉了,快要把自己对安幼柏的思念吐掉了。 吐完我觉得胸口痛,痛楚来的很突然,很轻盈,没有预兆,没有声音,从背后慢慢缓缓将我拥抱,就像安幼柏曾经一次次抱着我那样。 我被众人搀回寝室,已是一堆烂泥。啤酒喝醉比白酒更遭罪,这种体验让我悔之不及。我奄奄一息地趴在床上,直觉得一息尚存,四大皆空。晚上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我躺在床上,感觉头痛欲裂。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个男生。那男生说,是你啊。我根本没有听清楚是谁的声音,只顾抱着电话哭,哭声十分凄凉,就跟孟姜女哭长城似的。陶倩去校医院陪苏筱了,只有林娇坐在我床边,也不说安慰我,只是拿一双无辜的水灵灵大眼看着我一颗接一颗地奔泪。我哭累了,林娇将我抱在怀里,她用纤细的手指揉着我疼痛欲裂的太阳穴,怜惜地说,沈婧,今儿姐姐我让你哭够了,以后你要是再拿这事折腾自己,我跟你没完。 我没有理林娇。我的嗓子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林娇的怀抱充满了柠檬水的味道,我伸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雨水渐渐止住的时候我终于睡着了。 我只是一个需要温暖的小孩,我只是想念你大大的手掌炙热的温度。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些天,我每分每秒,度日如年。你一定不知道,有多个日夜,我泪流不止,如同寂寞的夜里一尾失眠的鱼,想努力地游出你的世界。 幼柏,很想你。但是请不要让我再梦到你。 我不能再为你疼了。不能了。真的,不能了。 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窗外有人在大声吟唱四级英语单词,声色哀怨,气若游丝,听气势就知道这次四级肯定还是过不了的主。我爬起来,看见林娇歪在陶倩的床上睡着了,连衣服也没有脱,估计是昨晚被我折腾得够呛。我鼻子一酸,忍不住想流泪,想了想觉得大清早就涕泪泗流太不吉利,就果断地拿手抹了抹脸,对着明媚的晨光灿烂一笑。隐约中听见有人在楼下扯着嗓子喊我的名字,我挣扎着从窗户里探出头,看见一个瘦高的男生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站在楼下。他那小身板一看就知道肺活量不怎么样,几嗓子嚎下来,脸红的猴子都不好意思在他面前亮屁股。我揉揉发胀的眼睛说,你谁啊,找我干吗? 他显然是被我蓬头垢面的样子吓住了,一个踉跄,后退数步,仰脸望着我说,我叫沈寄扬,今天我们有个约你不记得了吗?看这样子你打算放我鸽子了? 我觉得上天真的待我沈婧不薄,我这昨天才刚跟安幼柏挥泪斩情丝,今天上帝便赐一帅哥跟我约会,我当然不能推辞了,立马朝沈寄扬说,你等我10分钟,我这就下楼。 末了我又从窗户里探出头来补充了一句,我们今天是啥约来着? 十分钟后,当我一身惊艳的连衣裙像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出现在沈寄扬眼前时,他显然被我的雷厉风行给狠狠地震撼了,盯着我呆呆地不说话。我看着他左眼隐约可见的黑眼圈,腼腆地笑笑说,你眼睛没事了吧? 沈寄扬笑笑说,多亏了那一拳,否则我往哪里去认识如此美丽的女生? 我微微一笑,算做回答。苏筱曾和我在一块分析过,第一次见面就夸自己漂亮的男生分为两种,一种是居心叵测型的,一种是花花公子型的。不管属于哪一种,都需要严加防范。女孩子大了就是比较麻烦,不仅要防火防盗防走光,还要防被拐骗,活着实在很伤神。为此林娇有一个简单易行的方法,就是事先表明自己是个同性恋患者。她第一见到许安时发现许安向她套近乎,就是这么跟许安说的。许安那时候还特别嘱咐我说,你那姐妹林娇,是个拉拉,你平时得提防着点,可别让她半夜里不声不响把你贞节给偷走啊。 但不管沈寄扬是哪种男生,我沈婧都不会怕他。我都已经是失过恋的人了,再也不是清纯无知的小女生了。有什么好怕的。山盟骗不到我,海誓瞒不了我。海誓山盟我都没反应我还会怕他拍个马屁夸我漂亮? 一这么想我就放松了,思想境界就豁达很多了,跟沈寄扬谈得口无遮拦,酣畅至极。沈寄扬比我想象中健谈,思维也比较跳跃,一会上下五千年,一会又纵横八万里。我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这样口没遮拦地跟人侃大山了,一不小心便侃到了日暮西垂。起身回去的时候我才发现人工湖边的草坪早已被我坐出一个坑。沈寄扬说他的理想是开一家法国餐馆,这个想法深得我的支持,因为我捉摸着他可以雇一些法国小姐来做服务员,我听说法国女人的腿比中国女人的直,为这事我一直不服气。但是我当然不能当面露出纤纤玉腿让沈寄扬来鉴别一下,那样我就有勾引之嫌了。我对这个世界上男人的自制力就像中国铁路的时刻表一样,向来没有什么信心。 于是我又想起了许安。 许安已经三天没有跟我联系了,但是我并不着急,我的演出是在下周周末,许安少了我就等于少了大梁,到时候,他一定会来找我的。其实那天许安一定是有什么话想说的,但是他忍住了没有说。他没说破我就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能继续拿他当哥们。我得感谢许安,是他保全了我和他之间的一切。他不显山不露水地让我明白,他为了我,牺牲了自己。 这就是许安,明明是他自己做了伤害我的事情,到头来还要让我在心里感恩他。说到底,是许安太了解我了,他懂得打蛇打七寸,许安知道我的软肋在哪里,一旦抓住,我只能束手就擒。 我开始觉得人的某些缺点与生俱来。它同时决定着,你能有多强大,你便相应地有多脆弱。 沈寄扬送我走到研究生楼下那条街的时候陶倩打来电话,我接了电话说,陶倩。 陶倩在电话那头说,梁导员住院了,你是班长,看看班里明天要不要集体去医院看看啊。 我说行,挂了电话的时候转脸看见沈寄扬抱着肩膀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我笑着说,看什么呢? 他低下头来一脸认真地说,沈婧,你太漂亮了,我该怎么办? 四周的空气随着沈寄扬对我的一句歇斯底里的赞美而急剧升温,这样下去估计马上就要重蹈覆辙了,我连忙自嘲地笑笑说,吓,这好办,我毁容好了。 沈寄扬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20秒左右,然后将双手插进口袋里转过身去,夕照下他的侧脸十分完美地呈现在我的视野里,干净而爽朗。沈寄扬望着那晚他被我一拳打倒的地方,声色婉转地说,沈婧,我可不可以追你? 梁导员可以算是K大所有老师中最为照顾我的一个,因此看望他便成了我的头等大事。只是我没有想到会在病房门口碰见安幼柏,他靠在房门外的墙壁上,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低着头坐沉思状,我从他身边走过去,故意将手里的礼物弄得哗哗响。安幼柏抬头看见是我,嘴唇略为动了动,但终于没有说出一句话。 这种心照不宣的沉默让我窒息。歇斯底里地窒息。 我走进病房,在梁导员的床边坐下。梁导员跟苏筱算是同病相怜,也被医生手起刀落,切掉了阑尾。我能来看他让他十分开心,坐在病床上,吃着我削的苹果,一脸幸福洋溢地说,沈婧,考研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如果你不想考外,我可以帮你申请留校的。 梁导一句简单的询问,一下便把我所有的好心情给全部糟蹋了。想起考研我就会想起安幼柏。想起他曾跟我说,等将来毕业了,他上班我考研,他拿工资供我,也不要我还,只要我毕业了给他做老婆就行。清纯无知的我因为他这样甜掉牙的情话心潮澎湃了好几个月,以至于跟他谈恋爱的那段日子我时刻做好了嫁入安家的准备。整天喜气洋洋的。就像一个待嫁新娘。然而这娶我的人转眼就不见了,那我还考研干什么?女大学生本来就不好嫁了,我整个女硕士出来,谁还要我啊。 嫁不到好老公的女生,都是因为学习太好。这是我在那段昏暗的日子里顿悟到的人生哲理。 梁导员住院的日子我一直在医院呆着,因为我发现我没有可呆的地方。我要躲许安,躲安幼柏,躲沈寄扬,更不想看见林娇和苏筱兵戎相见。再说梁导员今年又将全额奖学金给了我,我不趁机多现现殷勤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 苏筱出院的日子一天天眼瞅着就要到了,林娇却依然表现得跟没事人似的,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我行我素的。苏筱也真够白痴的,一点端倪也看不出来。这件事情上我完全帮不上一点忙,我看着宋格染在苏筱面前跑前跑后突然就觉得男人很卑鄙,好好的一段感情,好好的一对姐妹,你一个天天架一身白衬衣的排骨男随便插了一杠子,一切就都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爱情的开始如果需要付出太多的伤害和眼泪,我一直不知道,它是不是还值得。不要以为年轻什么都可以。正是因为太年轻,我们其实才根本伤不起。一痛便可能是永远,这是多么沉重的代价。 我想我得多谢安幼柏跟我分手,不单身不知道,一单身吓一跳,我沈婧原来有这么多男生觊觎着。托我的福,我们寝室一直有开不败的红玫瑰,一朵一朵,开得杀气腾腾的。沈寄扬有时候会在晚上约我出去吃饭,我都欣然赴约,但是我刻意保持着跟沈寄扬的距离,刚刚好,让他不奢望,也不让他失望。我渐渐感觉我都是谈恋爱的高手了,会用心理战术了。沈寄扬领悟了我的意图,放慢了追我的进度。这是使我对他产生严重好感的主要原因之一。只是现在的我看来,所有的男生都这样,开始喜欢的时候千方百计都是你的好,最后厌倦的时候千疮百孔都是你的错。 如果我没有跟安幼柏谈过恋爱,沈寄扬肯定早已经把我攻陷了。但是我不确做不到,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空荡荡的,但是却无论如何也装不下另外一个人。我怕疼。安幼柏留下的伤口已近结疤,现在我不能去撕开它再把沈寄扬装进去。我想我一定会血流如注,耗尽生命和眼泪,灿烂而绝望地死去。 我说沈寄扬,对不起,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天下好女生多得是,你这么好,为我不值得。 我的话让沈寄扬大为不悦,他说沈婧,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好好的。 沈寄扬说完便把头低了下去。月明如霜,他低下眼帘的样子很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楚楚动人,羸羸弱弱。我很想上前抱住他,但是我无能为力。我试了,我做不到。 身不由己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别人,恰恰是因为自己。 第三章 苏筱雷霆万钧地推开病房大门的时候我正在专心致志地给梁导削苹果,她一声暴喝惊得我差点削掉半个手指头,我抬头看着一脸杀气的苏筱说,干啥呢?搞这么大动静。 苏筱没有说话,而是转身撒丫子跑了。八成这妮子知道她这么一搞我便会心照不宣地追出去。我追了出去,气喘嘘嘘地撵了她半个校园。我跟苏筱不能比,苏筱是巾帼英雄,100米跑13秒的女中豪杰。而我是个天天向一尺八的小蛮腰冲刺的淑女派掌门,肺活量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不到10分钟我大脑便严重缺氧了,我掐着腰气若游丝朝前面拔足狂奔的苏筱说,姑奶奶,有事说事,没事别带我出来整马拉松啊。 苏筱终于在一棵歪脖子的槐树下停了下来,我拼死拼活跑过去的时候她正抱着那颗槐树哭得梨花带雨,十分哀怨。苏筱这妮子虽然彪悍,但是身材却纤细完美,瘦弱的双肩在夏日的阳光下不住地颤抖。楚楚动人的。我心疼的眼泪一下便跳出了眼眶,我说苏筱,别哭。 苏筱听到了我的声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转过身不抱树了,而是牢牢实实地抱住了我。八成抱着我比抱着树来得更有感觉,苏筱爬在我肩头哭得更厉害了,愁肠百结的,起初不过是小打小闹,后来终于恶化成寸断肝肠。我拍着她的肩说,苏筱,对不起。 苏筱哭着说,你说,沈婧,林娇她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哪点对不起她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苏筱,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这么悲惨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也真够难为她了。我摸着苏筱自然卷的长发说,丫头,宋格染其实没有什么好的,咱不要他,行么? 苏筱哭着说,那你能说不要安幼柏就不要安幼柏吗? 苏筱就是这样的人,说话总是喜欢一针见血,釜底抽薪。她这么一说,我与她立马就有了同病相怜的意思,俩弃妇凑在一块了,少不了一通哀嚎。于是我俩就这么抱着一起哭,一个比一个哭得凄惨,一个比一个哭得哀怨。看得行人都忍不住痛心疾首地摇头。我想我张大嘴哭得样子肯定特难看,我自己在镜子里看见过,一点形象都没有,丑得要死。爱美之心,哪个女孩没有呢?我也想天天嘻嘻哈哈笑容满面春光灿烂的,可是我最近就是莫名其妙地爱哭,自己伤感了会哭,看见别人哭了会哭,甚至看动画片蜡笔小新都会哭,都快成自来水龙头了,我不失恋不知道,失恋了才知道我沈婧虽然弱不禁风,但是眼泪可真够多的,哭个翻江倒海水漫金山,绝对不是盖的。 眼泪哭干这说法我从来就不信,足够伤心的话,死都肯定不是哭死的,而是被自己眼泪给淹死的。眼泪这东西其实没有任何作用,流多了不但不能缓解心痛,还会增加头痛,痛得痛不欲生。但是我又能怎么办呢?除了流眼泪,我又能拿什么来抵抗我对安幼柏的思念? 这个节骨眼上,我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我泪眼朦胧地转过身,看见一个带着眼睛男生站在身后,他穿着纯白色的衬衣,阳光下显得文质彬彬。我一下便认出来了,是工商学院的那个被我用高跟鞋砸过的小四眼。 我心想这下完了,此时此刻我的处境对我过于不利,他要是找我报仇我可就只有束手就擒了。 没想到他只是很浅地笑了笑,掏出一包手帕纸递给我,声音淡淡地说,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好,下次社团联席会,我会当众给你道歉。 我接过手帕纸,连声谢谢也没说,转身继续抱着苏筱流眼泪。苏筱一边哭一边说,沈婧你知不知道宋格染现在在哪啊? 我抽噎着说,他不是在医院吗? 苏筱也抽噎,说,他丫的才不敢跟我面对面,他是打电话跟我说的,当面扯清,我还不一刀劈他两半啊。 我揉揉眼睛,一边给苏筱擦眼泪一边说,宋格染做得真对,否则你现在不但是个弃妇,还是一杀人犯了。 苏筱打了一个嗝,颤抖着双肩说,他宋格染才是杀人犯,突如其来地就给老娘心口一刀,这他妈这么突然谁受得了啊! 许安打来电话的时候苏筱还在大颗大颗地奔泪。我擦完了小四眼给的一整包手帕纸,依然没有把她眼角的泪给擦干净。这妮子太能哭了。比我更上一层楼,简直就是一高压水泵。我接了电话,听见了许安久违的略像齐秦的声音,他说苏筱,下午能过来下么? 我说什么事,我这可有个病号要看啊。 许安说,这边需要你来再试次歌,后天就是演出,得确保万无一失。 我说,许安,可是我这要陪苏筱啊。 许安一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小片刻,继而接着说,那你能带她一块来吗? 一路上苏筱一直不说话,咬着嘴唇表情严肃得像即赴刑场的刘胡兰。我说苏筱,待会你要是忍不住借酒消愁的话,千万可别整猛了,许安那家伙是一色狼,天天就盼着酒后乱性这种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千万要小心,越是自己人,越是防不胜防啊。 苏筱嘴唇略微动了一下,掏出电话关了手机,然后又把手机丢回口袋里。转过脸十分豪爽地对我说,镜子给我,我要补个妆。 补个屁。我撅着嘴说,你一溜烟就跑了半个学校,我拔腿就出来追你了,往哪给你弄补妆的东西。 苏筱不理我,而是低头用手捂住脸,几秒钟后她把手松开了,脸上挂着倾城倾国的微笑。如果她眼角不是还挂着泪滴的话,我还真以为她回到了才恋爱那会的慷慨激昂。 许安老早就站在酒吧门口接我们了。他看见苏筱的时候显然是被苏筱如花似玉的长相给震撼了,伸出的手都是哆嗦的。我白了许安一眼,在他耳边小声说,怎么样,光彩照人吧? 许安摇摇头说,想不到你竟然会有这么漂亮的朋友。 我说,许安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物以类聚,我长得美了,我的朋友当然挨个都很美。 许安说,得,女生长得漂亮了都是麻烦,你看你们一个个的,失恋失得蔚然成风啊。 我白他一眼,看看坐在座位上的苏筱,对许安说,你还别幸灾乐祸,我去试歌了,你给我招待好她,苏筱今天心情不好,喝酒把着点啊。 说完我便跟着路潇去了后台。路潇是许安乐队的主唱,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他和许安有很多共同点,比如高中时代都是举校闻名的名师杀手。也就是传说中的学坏方面的集大成者。高中毕业就出来单漂,过早地进了社会,当我还在象牙塔里花前月下的时候他已经和许安一起在街头做小商贩。路潇和许安开过饭店,由于没有钱聘厨师,主厨便是许安,饭店当然很快就倒闭了。他们也倒卖过假冒的名牌运动鞋,结果被人送进局里,警察叔叔罚光了他俩身上的钱,就把他们放了出来。出来后他们又去卖围巾,结果在人海如潮的街头被人顺手牵羊了一半。后来他们终于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彻底认清了自己这辈子不是经商的料,于是纠集了一批脸色苍白,喜欢愤世嫉俗的青年成立了一个乐队。许安负责写歌,路潇主唱。许安一直说,自己的歌早晚会唱遍大街小巷。他这样畅想的时候眼睛里有闪烁的光芒,一闪一闪的,耀眼得让我不敢正视。 我唱完歌回到前台的时候许安已经在桌子上趴下了。苏筱抱着酒瓶两眼炯炯有神地坐在沙发里,对着头顶旋转的霓虹灯一脸木然。我过去拉苏筱,我说苏筱,咱回去吧。 苏筱说,沈婧,你这艺术家朋友太不够意思了,两瓶就仰翻,没意思。 我没有理会苏筱,强行拉着她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苏筱说,有时间,你让你这艺术家朋友追我吧。 瞎扯淡。我拍拍苏筱的脑袋说,你这才失恋就急着把自己卖出去了? 苏筱转脸十分暧昧地看我一眼,语气挑衅地说,是你自己不舍得这个青梅竹马吧? 我没有回答苏筱,因为她的手已经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宋格染抓住了,宋格染一脸愠色地对一脸酒气的苏筱说,你怎么喝成这样? 苏筱看到是宋格染,冷冷地笑了一声,说,老娘我爱喝多少喝多少,你管不着。 宋格染上前一把对着苏筱的眼睛说,我不许你这样自暴自弃。 苏筱突然一巴掌挥在了宋格染的脸上,迷离的夜色铺在苏筱晶莹剔透的脸上 她流着泪说,宋格染,你凭什么管我?你TMD给我gun,gun! 第四章 [我站在喧嚣的街角,夕阳让我想起你的脸。如此切近。如此遥远。] 我和苏筱赶到“香山红叶”时林娇还没有来。苏筱神情严肃地坐在初夏的夕照里,晶莹剔透的瓜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根据我有限的武侠小说阅读经验,没有表情的表情正是杀人的表情。“香山红叶”里没有几个人,我和苏筱坐在靠墙的角落里,彼此无话,气氛悲凉得如同辛丑条约的签订现场。对面坐着一对小情侣,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的。动不动就搂搂抱抱,看得我心里十分火大。这俩鸟人一看便知道正处在热恋阶段,两个人的脸上都赫然写着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或者君当作磐石妾当如蒲苇。你说你恋爱就恋爱吧,扯人家山山水水的什么事啊,丫等到分手的时候,山还是棱角分明天地还是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有个屁的山崩地裂。 许安说,发誓有个鸟蛋的用。我现在觉得许安真是生活的大师,现在在我看来,发誓连个鸟蛋的用都没有。 这个时候许安突然打来了电话,但是响的却不是我的手机,而是苏筱的。我只隐约听出是许安的声音,但说的是什么我无法知晓。因为苏筱一直只发出语气助词或者拟声词,恩,啊,呢,呵,好。挂了电话的时候她立马又把嘴抿上了,继续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杀人表情,义正词严地等林娇。我跟苏筱在一起呆了一年多,关系好到内衣都换着穿,但是我从来不知道苏筱心底里真正在想什么。韩姐曾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心最隐秘的地方,那是他人无法融入的世界。韩姐说这话的时候她刚跟她那个谈了7年的男朋友一刀两断,一手抱着我一手抱着酒瓶跟我感慨。眼泪顺着夜风流下来,一脸的晶莹剔透。眼下苏筱已经不哭了,但我知道,林娇和宋格染这次伤了她的心,而且,是真伤心。 只是我不知道,是因为林娇,还是因为宋格染。 7点的时候林娇依然没有出现,我担心这丫头直接卷着宋格染偷渡出国了。有点着急,便起身去卫生间想给林娇打个电话。刚到卫生间手机却响了,竟然是沈寄扬。我接了电话,说,我是沈婧。 沈寄杨说,沈婧,我在你寝室楼下。你能下来一下吗? 我如实说,我现在不在寝室,什么时候回去我也不知道。明天怎么样? 沈寄扬淡淡地说了一声好,便挂了电话。挂了电话的时候我心里在瞬间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沈寄扬没有什么不好的,要成绩有成绩要身高有身高要长相有长相,而且还体贴温柔善解人意风流倜傥,我沈婧答应做他女朋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我横算竖算都不吃亏,而且说不定还算是捡了个大便宜。这百年不遇的好事我沈婧怎么能错过呢?我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坏了,跑到水龙头下洗脸,水很凉,抹在脸上的时候我立马便清醒了。我抬头看着自己映照在镜子里那张青春无敌的脸,我就很惶恐,因为我又掉眼泪了。我掏出手帕纸擦脸,一看只剩下最后的一张了,于是没有用,只是用衣袖随便擦了一下,擦得脸颊生疼,火辣辣的。 这是安幼柏送我的手帕纸的最后一张。它是我和安幼柏的最后一点联系。说什么它也得用在大场合上,可不能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只是没想到。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到最后就只剩下一张纸。 而且还是空白的。 多么的令人感慨。 我回到大堂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我大跌眼镜,苏筱正抱着一瓶啤酒跟林娇侃得云天雾地,兴高采烈得如同摸彩票中了头等奖,或者梦到斩获了潘玮柏的初吻。苏筱看到我出来,连忙向我招手,修长的手臂挥在空中如同义和团的起义大旗。我不敢怠慢,赶紧跑过去,一屁股坐在林娇身边,抿嘴笑着说,说吧,想怎么喝。 林娇说,把陶倩也叫来吧,我们四个也很久没有聚了。林娇话音还未落地,苏筱已经拨通了陶倩的电话,苏筱笑着说,妮子,限时十分钟,爬到香山红叶。 不到三分钟陶倩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陶倩有个特点,就是做什么事都很磨蹭,但是一听说是有人请客吃饭,撒丫子跑得比谁都快,堪称风驰电掣。陶倩一边豪爽地甩下挎包,一边端起我眼前一杯水一饮而尽,喝完了眨着一双妩媚的大眼说,今天是谁请啊。 我看看苏筱,又看看林娇,抬头看着陶倩说,我请。 陶倩笑逐颜开地搂着我的脖子坐下,林娇接着补了一句,沈婧请。 这事情发生得多少有点以外,我不知不觉便又被人宰上一刀。我和陶倩在这方面心眼都很实在,没少遭苏筱和林娇的算计。因为这个缘故,我在香山红叶出血过不少次,而且每次都是元气大伤,被迫去刮安幼柏,十分愧疚地刷爆他的每张信用卡。不过眼下这顿饭能够让林娇和苏筱冰释前嫌,即便是把我吃成乞丐我也心甘情愿。林娇,苏筱还有陶倩果然是我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姐妹,一点也不见外,点菜只捡贵的点,点得我心里咚咚直跳。陶倩吵着要跟苏筱拼酒,五瓶下肚她便躲在卫生间出不来了。林娇比较争气,脸色虽早已红于二月花,但是还是坚持屹立不倒,端着酒杯一杯一杯地望肚子里灌。俨然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碳酸汽水。然而就算是汽水,也不能这么扯嗓子猛喝啊。会喝死人的。我渐渐看出来了,林娇和苏筱在暗中较劲,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在酒里了,大家都舍不得撕开脸,话挑明了,姐妹之情便没有了。苏筱不舍得。林娇也不舍得。我也不舍得。陶倩虽然已经倒下,但是如果她醒着,我知道她也不舍得。想到这里我便又不争气地想起了安幼柏,一想到安幼柏我破釜沉舟的勇气便有了。我直接抱了满满一瓶啤酒,拉着林娇的手说,妮子,今天你要是能把我放倒,我把我的蓝色毛毛熊送你。 谁知苏筱一把伸手拉住我,说,那可不行,我早就想要你那个熊,我跟你喝。苏筱话音落地,满满一杯酒便下肚了,她抿着嘴,红着眼一脸小人得志地说,沈婧,那熊铁定是我的了。 回去的时候我们四个人手拉着手,在校园狭窄的小道上走成一排。我的手被林娇和苏筱拉着,双手都很温暖。我不知道林娇和苏筱之间都说了些什么。这个时候,我也不能问,也不想问。这种气氛太温暖,太幸福,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去破坏。人在感到温暖的时候难免会变得情绪激动。于是我情不自禁地便唱了出来,嗓子喝酒喝得有点哑,唱出的声音淅淅沥沥,哽哽咽咽的,陶倩说沈婧你丫哭长城呢?听我跟你唱。结果她一开口就惨遭苏筱和林娇的共同制止,苏筱说,陶倩你确实不是在哭长城,长城早被你哭塌了。 陶倩听了就笑,露出两排整齐的小鼠牙。我跟陶倩的关系没有跟林娇和苏筱好,这妮子喜欢单独行事,神龙经常不见首也不见尾,靠着一张精致的瓜子脸,男朋友一月换一个,比买高跟鞋的速度都快。每个周末都会趴在床上跟前前男友或者前前前男友唠嗑,回忆过去,展望未来,感情生活真可谓丰富多彩。相比之下,我就寒碜得多了,就一安幼柏,死去活来的,如今还鸡飞蛋打,竹篮打水打场空。最可怜的当然是苏筱,意外地被宋格染搞得意乱情迷,却又被自己最好的姐妹始乱终弃,真是手心手背赔了个彻底。 令我无比自豪的是,K大经济系的四大美女都集中在我们寝室里。林娇,我,陶倩,苏筱,分别是全系男生投票结果中的一二三四名。苏筱之所以沦落到第四名,就是因为她会少林拳的事情被我泄露了出去。顿时形象大损。偏偏经济系的排骨男又多,看见苏筱张牙舞爪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到家庭暴力这个词,于是就果断地不投她的票。不过苏筱相当不以为意,常常为自己的身手引以为豪。我于是忍不住想起她经常对宋格染说的话,苏筱仰着脸,微笑着看着宋格染,轻声说,怎么?你想找死吗? 宋格染这时就会连忙换上一脸谦卑,连声说,不敢不敢。 苏筱是爱宋格染的,爱得很深,以至于她甚至没有办法来恨他。我记得很早的时候苏筱曾跟我说过,怨而不恨,这是作为一名弃妇的最高境界,如今这话在她自个身上应验了,这就显得很是讽刺。当然这句话讽刺的不仅仅是苏筱一个人,还有一个我。 想到这里,我就很悲伤。弃妇不是那么好当的,虽然眼下我不得不当。 回到寝室楼下的时候已经是深夜11点了,我醉意朦胧中看见沈继杨站在寝室楼下,双手插在口袋里,白衬衣被夜风鼓起,很纯洁的样子。苏筱她们看见沈继杨,下意识地松开了我的手,我看着林娇,又看看苏筱。苏筱一下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她拍拍我的肩膀说,放心吧,你回来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做。 我松开了握着林娇的手,看着她们走上楼,然后对沈继杨说,不是不让你等了么?我说了会回来很晚的。 沈继杨笑着说,没关系的,反正我今晚也没有什么别的事。 我摸摸被酒精烧红的脸,用手背抿了一下嘴说,等我,有事么? 沈继杨突然上前一步,一把紧紧抓住我的手腕,低下头来看着我的眼睛说,沈婧,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我一下便酒醒了。沈继杨的话表白过于突然过于震撼,一下子就把我问懵了,我想挣脱他的手,但是我只试了一下便放弃了。我是个物理高考满分的理科生,十分清楚沈继杨的力道绝非柔弱的我可以抗衡。我只能努力地眨眨眼,再努力地眨眨眼,说,继杨,我—— 我没有叫沈继杨的姓,而是直接叫了他的名字。我发誓这是口误,我头很懵,神智不清,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付眼下严峻的状况。但是沈继杨可不这样想,事实证明,他已经以为我给了他确切的答案,在我话未说完的时候,已经低下头吻住了我的唇。 造孽啊造孽,我空白的大脑里瞬间便只剩下一个念头:沈继杨,你完了,你彻底完了。 我觉得沈继杨这个拥抱很有破釜沉舟的意思,因为我很清楚地听到了自己骨头碎掉的声音。我的意识很清醒,但是我的身体却丝毫没有动弹,任凭沈继杨继续强吻着我。我的脑海里瞬间蹦出一个特妖艳的词:意乱情迷。这个词让我忍不住浑身打了一个机灵,于是我卯足了劲一个巴掌打在了沈继杨的脸上。 这是我最后一点力气了,成不成就看这一巴掌了。 巴掌终于如愿以偿地打在了沈继杨的脸上,爽快清脆,啪的一声帅哥脸上便多了五道指印。我咬着牙,双肩在冷风里剧烈地颤抖。我气喘吁吁地对面无表情的沈继杨说,滚。 造孽的是,他没有滚,非但没有滚,反而一把又把我抱住了。 靠啊,我再次陷入困兽犹斗。 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呼救,想起了寝室门口一脸正义的保安大叔,想起了肯为我冲锋陷阵的姐妹,我觉得我应该一嗓子喊出来,这样沈继杨就会被定义为破坏精神文明建设的坏分子,被保安大叔揪着耳朵一直拖到校门外然后实施一顿拳打脚踢。说不定还会被就地正法,然后大卸八块分别挂在学校八个校门示警。这样的想法让我十分鄙视自己的无能,因为我喊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自己不能喊。我一向很讨厌这种感觉,就是你不知道为什么要做某件事,但是却知道你必须做。我只好用软弱无力的双拳捶在沈继杨的背上,小声说,放开我,我们谈谈好吗? 沈继杨说,沈婧,我不想再等了,没有你,我会活不下去的。 我于是只好将脸撇过去,望着远处三三两两的人群。突然泪流满面。换作是以前,沈继杨这句话一定会让我热泪盈眶感动得一塌糊涂当机立断下嫁于他然后一生一世恩恩爱爱缠缠绵绵不离不弃山无棱天地合也不与君绝。但是我不是以前的我了,因为安幼柏教会了我一件至关重要的物理定理,那就是地球离开谁都照样转得乐此不疲,一个人离开了任何一个人也都能照样活得一如既往。其实谁都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要。爱情如此。友情如此。青春如此。生命亦如此。 爱情就像是一场业已醒来的梦,但却有着最为真实的痛。 我想起林娇跟我贫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她说,醒着多麻烦,睡着就好,一了百了。这句话引申一下就被苏筱解释成了“活着多麻烦啊,不如死了算了”。我此刻真的是连死的心都有了。我咬着牙说,沈继杨,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沈继杨突然松开了怀抱,抓着我的右手,拿一双含情默默的大眼睛看水汪汪地看这我说,沈婧,我爱你。 我于是当机立断,沈继杨这家伙今天不是喝多了就是发神经了,犯病的症状跟许安完全是一个样。我再次拼命眨眨眼睛说,你回去吧,你今天似乎不太清醒。 我试图挣脱他的手,但是我发现他实在是抓得太紧了。我于是突然就想要是我有苏筱的身手那就好了,一个翻云覆雨就能将人高马大的沈继杨踩在脚下。还能气定神闲地连口大气也不喘。沈继杨发现我在试图逃跑,不由自主地握紧我的手,我怀疑这真的是他吃奶的力气,只一下,我觉得我指头便断了。 我忍不住叫出了声。我的眼泪突然就汹涌了,奔驰在脸上特别地澎湃,我哭着说,沈继杨,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啊—— 这个啊字喊出了我意想之外的效果,具体说来就是一大群无所事事的同学突然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一瞬间便将我和沈继杨围在了中间。我觉得现在的青年就是有这种本事,那就是坚决不能错过任何一次看热闹的机会。我心想这下真的是玩蛋了,不仅刚刚失恋,又要丢人现眼。古人那句话说得真是好啊,红颜祸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脸,长得漂亮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照样被人甩,还不是照样丢人现眼啊。 当然这一喊还是收到了很明显的效果,终于有人挺身而出英雄救美了。一道黑影从眼前晃过,就像武侠片里姓慕容或者令狐的大侠,嗖的一声,一拳打在了沈继杨的右眼上。 我觉得沈继杨真的是很倒霉,我一拳,“英雄”一拳,一左一右,正好打黑他一双眼。 第五章 [想你的时候,夜风呼啸,记得你像流星一般微笑着对我说,乖,别哭] 有限的生活经验告诉我,故事的高潮一般来说都是伴随着英雄的出现而出现的,只是当我看清楚救我的英雄正是工商学院那个被我用高跟鞋砸过的小四眼时,我的心情顿时很沉重。敢情我每次出丑的时候都被这家伙适逢其会地遇见了,而且还每次都要充当一个救世主的角色。我面色苍白地盯着他,说,怎么是你。 小四眼扶扶镜框,说,我本来是来找你谈社团工作的事情的,没想到…… 小四眼话音落地,身为正义的化身的保安大叔已经抄着警棍冲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流氓在哪?流氓在哪? 我看着沈继杨,他捂着脸,目光纯净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此刻保安大叔已经走到了跟前,娴熟的职业技能使得他一眼就认定沈继杨便是罪魁祸首,而我便是惨遭蹂躏的受害人,于是大叔十分冷静地走到我跟前,指着沈继杨说,刚才,冒犯你的人,是他吗? 耍流氓并不是一个轻松的罪名,说不定沈继杨会因此留校察看,他这么一个高材生,如此死于桃色事件也显得很亏。所以我走到沈继杨的身边,在众目睽睽之下挽住了他的胳膊,笑笑说,误会啊误会,他是我男朋友,我们刚才吵架来着。 我听到四周的人群里,集体传出一声失望的叹息。小四眼有点尴尬地对沈继杨说,抱歉啊抱歉,刚才实在是没有搞清楚状况。 沈继杨没有理他,而是拉着我走出了女生宿舍区。走到外面的时候他便很礼貌地将手送开了,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说,婧,谢谢你。 谢就不必了。我冷冷地说,过了今天,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好不好。 沈继杨突然就哭了,我看见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但是他却笑着说,好。 然后我陪沈继杨走了一个小时的路,分开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就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沈继杨在后面将我叫住,我转过身,看见他站在昏黄的灯光下,样子忧伤而且孤单,他说,沈婧,对不起。 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不能回头,因为我不能让沈继杨看见我正在为他掉眼泪。但是我相信我的选择是正确的,我已经不会爱了,也不再相信爱了,所以我不配让沈继杨来爱我。他太优秀了,他太完美了,他需要一段崭新的,惊天动地的爱情,而如今的沈婧,给不了他这样的承诺。我知道,我是在害怕,是在担心,是在怀疑,是在懦弱,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坐在路边的石凳上开始一声接一声地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想起安幼柏陪我度过的日日夜夜。想起那些夜晚他将外套披在我的身上,温暖地陪我走过一条条寒冷的街道。如今我身边谁都没有了,只剩下我一个了,安幼柏让我明白了爱情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于是我便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是谁又能确定她一定能够做到遍体鳞伤之后还会选择一如既往? 我不能。所以我一个人坐在寒冷的夜风里将脸埋在膝盖里哭得撕心裂肺。直到有人拍我的肩膀,我抬头,看见了站在我对面的小四眼,我于是就又把头低了下去,继续哭得寸断肝肠。我哭着说,这下好了,我丢人的样子悉数被你看到了。 他在我身边坐下,半天才说,其实,这没有什么的,你要是想哭就哭吧,哭完了我送你回去。 我抽噎着说,你有手帕纸吗? 他掏出半包手帕纸递给我,说,不好意思,只剩半包了。 我红着眼说,我这里还有半包,够哭一个小时用的了。 然后他就看着我很纯净地笑,笑容干净而且明亮。我突然就不想哭了,我说,我们认识一下吧,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有好好谈过,我叫沈婧,你是叫苏磊对吧? 他笑着说,真是荣幸,你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说,那天其实是我火大了一些,不该拿鞋子砸你的。 他突然哈哈大笑说,没关系,那天你砸中的人不是我,倒是可惜了你的鞋。 我于是也跟着哈哈大笑说,没关系,那天砸出去的那双鞋,也不是我的。 我跟苏磊说,我真的没想到会和沈继杨发展到如此令人崩溃的地步。 我从小就有把好事做砸的能力,这种能力与生俱来,而且随着时光的推移变得越发强悍。许安总说我是“坏事精”,和我一起长到大使得他的人生简直绝望到不行。然后他就会把自己至今依然单身的责任推卸到我的身上,还一脸厚颜无耻地说沈婧你这个猪头猪脑的笨女人,你好不容易单身一回,空出个档期不容易,你为啥就不愿意跟我凑合着过一回呢? 我笑,明眸皓齿眉波横传一脸娇艳,我说,我可是个抢手货,就这么搭在你手里我就完了,这买卖风险大,我赔不起。 他就突然眨了眨眼说,沈婧你现在还有得赔么,你不都心碎在安幼柏那一亩三分地里了吗? 每次想起许安的这句话我就很伤心,很早以前陶倩就跟我说过,说安幼柏风险大,不要一门心思的往他这块地里扎,一旦根深叶茂便会无力自拔,连个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我无路可逃,甚至都忘记了如何哭泣。我坐在一个我还非常陌生的男生身边,但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我的脑海里不断地划过安幼柏,许安,还有沈继杨的脸,每一张脸都那么熟悉,都那么青春无敌,都那么让我崩溃绝望和心碎。 你说我招谁惹谁了。 所以我就觉得还是人家苏磊好,虽然跟我有一鞋之仇,但是很快便尽释前嫌。我有时想人与人之间真的是很奇怪的缘分,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穿得人模狗样的坐在社团办公室里,对我的策划方案指手画脚,扯了很长的淡之后摇摇头说,这个方案谁做的?扯淡。 我抓起手里一本厚达600多页的《信息安全原理》隔着3米长的桌子,嗖的一声就飞到了他的脑袋上。在动手打人这方面我从来就不含糊。我心里想你他娘的我刚失恋小宇宙正没处爆发,你还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添堵。 书扔出去我就后悔了,因为这是我好不容易借到的。这个中文译文版几乎是我们全寝室姐妹的救星,因为我那个年逾30头顶就已经一片肃杀的余老师十分厚重地给我们订购了全英文版的教材。每天上课之前所有的人都会提前一晚上抱着牛津字典不遗余力地查来查去,于是后来我们班便集体过了英语六级,在这方面余老师绝对功不可没。 可是我没想到苏磊竟然还会把书完好无损地还了回来,还勇于出手英雄救美一拳就打黑了校草沈继杨那张玉树临风的脸。 我用掉了最后一张手帕纸,擦干眼泪后脑海空洞地坐在苏磊身边一句话也不说。沉默了很久后我听到他轻声在我耳边说,出手的时候实在是没有想太多,你知不知道,沈继杨是我最好的兄弟。 这下好了,苏筱和林娇因为宋格然翻脸,苏磊和沈继杨因为我翻脸。我还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和苏筱还有林娇成了好姐妹,我们三个人一起结拜时的样子。苏筱一脸庄严地说以后要有钱一起花没钱找个男朋友还要一起花。林娇就笑她说你这样说不就等于男朋友共享了嘛。苏筱说对就是这个意思,以后谁要是有了男朋友,姐妹们一起用,要是我们三个能同时嫁给一个也挺好,分别就是大姨太二姨太和三姨太。 我说苏筱你给我滚蛋,我们三个如花似玉的美女,怎么能如此便宜了那一个家伙。我不干,我也不要男朋友,我就要你们俩。我听说人是会重色轻友的,但是我绝对不会。 林娇捏着我的鼻子说,沈婧你丫就给我装,你不重色是因为你目前还没有色可重。 苏筱拍拍我的肩膀,笑着说,韩姐不是说了么,把安幼柏出手给你,明天我带你去认识认识,我这个哥哥啥都好,就是有个缺点让人受不了。他长得太唯美太漂亮,搁在保险柜里外上三把铜锁都感觉不踏实。 我说得,见就见,谁怕谁,我还就不相信他能美得过我。 然后我就在苏筱的带领下见到了传说中的安幼柏。我觉得我定力还是相当深厚的,在安幼柏追了我一个月后我才松口。但还是惨遭苏筱和林娇的鄙视,她们还特风凉地说,女人啊,口是心非是你最大的特长! 可是我确定我现在绝对没有再口是心非,我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我说苏磊,今晚好冷啊。 我确实很冷,真的,不骗你。 苏磊将我送回寝室的时候已经是深夜11点了,苏筱,林娇,陶倩正各自坐在自己的床上,彼此无话。苏筱看见我回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怎么这么久,难道你真失身了不成? 我踢掉鞋子,歪到床上说,别提了,我算是倒了八辈子的大楣了。我发誓以后我再也不出门了。我再被哪个男生抱一次,保证会骨头散架。 苏筱没有再说话,而是跳下床去了卫生间,老半天都也没有出来。我不放心,爬起来去敲卫生间的门。苏筱开了门,突然一把便将我拉了进去,然后将头埋在我的脖子处,十分凄楚地说,沈婧。 我拍拍她的肩膀说,哭吧。 苏筱很配合,哇的一声,豆大的眼泪便奔涌而出了,整个卫生间充满了她荡气回肠的哭声,她说沈婧,我疼,是真的很疼你知道吗? 我说,我知道,苏筱,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当作不存在是不可能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我看不得你这样子。 我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另外一阵哭声。我听出来了,是林娇在抱着陶倩哭。我觉得这简直真的是太造孽了,四个苦命的女人凑一块了。我就想起苏筱曾经跟我说过,能笑的时候一定要尽量笑个够,因为我们哭得时候会哭很久。快乐的事情总是很短暂,悲伤的事情却总是悠久而绵长。我于是又想起那个关于快乐和悲伤的通俗易懂的比喻:快乐就像水饺,一次一个,悲伤就像米线,一次一根。这个深具饭菜香味的比喻当然是陶倩这个饭桶想出来的,但是却一针见血鞭辟入里。每次想起来,都会让人在会心一笑之后,忍不住地难过。 后来我们是怎么睡着的,已经记不清楚了。总之醒来的时候我靠在枕头上,苏筱趴在我的怀里,沾满了眼泪的小脸在晨光下显得楚楚动人。林娇和陶倩在另外一张床上抱着睡着了,我看得出来,林娇的眼泪也不是在惺惺作态,是真的寸断肝肠地哭。你说女人到最后还能有什么?也就是这么点真诚的眼泪了,愿意为谁而流,谁就应该自觉地去感恩,去珍惜。 如果不能相依相守,就请我们莫失莫忘。相守的时候错过了太多,所以我们都知道最后的结局会太心痛。其实我心里明白,永远远得很。你是我的,我是你的,只是一首太温柔的歌,一首藏在心里的最美的诗句,会顺着血液漫漫的流淌,时刻提醒我遇见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和最深的痛楚。 看着苏筱和林娇泪痕未干的脸我就忍不住想,GR的宋格染。 说曹操曹操到,我刚小声骂完这个小白脸,结果就听见他站在楼下喊林娇的名字。我推开窗,弯腰从床边顺手抄起一只拖鞋,呼地一声就扔了下去。没想到陶倩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指着我大叫说,沈婧你这丫个败家子,又扔我的鞋。然后光着脚就冲了出去。我一边笑一边从窗户里探头看楼下的宋格染,他正凝视着脚边的那只鞋做苦思冥想状。我趁他疏于防备,顺手抄起另外一支鞋,准确无误地丢在了他的头上。 啊—— 我听着宋格染的惨叫声,伸手摸着苏筱的脸。苏筱还在像头猪一样地睡,抱着我仿佛抱着一根定海神针。特瓷实。她的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4个大箱子,6个中等箱子,8个小箱子,还有数不胜数的若干手提袋。我这才发现这妞的东西可真够多的,就忍不住给许安打了电话,说,许安,你能弄辆车过来吗? 许安这色狼一听是苏筱要搬家,一会的功夫便开着车过来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如此高效,认真,务实且妥善地办一件事这还真的是开天辟地的都一回。我看着许安将一辆蓝色的奇瑞QQ停在楼下的时候忍不住跟苏筱说,看见没,我这个青梅竹马的音乐家丫绝对是在你身上找到艺术的灵感了,你就等着跟他共同沐浴伟大的精神世界吧。 苏筱非但没有反驳反而添油加醋地一脸妩媚般地朝我眨眨眼,说,那你觉得我们配么? 我笑着说配啊当然配,许安这人挺喜欢挨打的,你们俩在一起绝对绝配,闲来无事你还可以拿他来练拳。 许安停在寝室楼下的车一会便引起了很多人的注目。尤其是当我们帮苏筱往车上一件一件地搬东西的时候,我分明听到有行人小声说,咱们学校果真有在本科时代就结婚的啊。 我很想冲过去抽她一掌,让这个长舌妇分筋措骨身手异处,什么狗屁时代大学生,神仙都没得救。 苏筱新找的驻地在校外,单居室,一个月800块,精装修,各类腐败的电器应有尽有。对于苏筱这种生长在腐败和糜烂的家庭中女生来说,800块也就一件衣服的钱。我们搬行李的时候宋格染一直在一旁站着,抿着嘴唇不说话,不知道是该来帮忙还是不该来帮忙。他小声对我说,沈婧,我能做点什么? 我冷冷地看他一眼,说,你能消失么? 宋格染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住了,他半天都没有说话,继而叹口气说,好吧,有你和许安在,我也该放心了的。 宋格染刚说完,我抬头便看见了迎面走来的苏磊,他说,沈婧,你今天有空么? 我指着眼前的QQ车说,这不,正帮同学搬东西,什么事? 苏磊说,上次社团会议上你提议的院系间的辩论赛通过了,书记要我找你过去详细谈谈。 必须今天吗?我说。 苏筱说,去吧沈婧,我这里有许安呢,你放心我没事,你忙完了有时间再去我哪里玩。说完她便跳上了许安的车。我将许安拉到一边特别叮嘱说,苏筱最近状态可不好,千万不要让她喝酒。 然后我又跑到车前对苏筱说,许安这家伙最近思春状况严重,千防万防不要失身啊,别跟他喝酒,他憧憬酒后乱性的事情实在是太久了。 苏筱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许安上了车,然后缓缓地开走了。我看着那辆蓝色的QQ车离我越来越远突然觉得很难过很难过,我转过脸,看着站在宋格染身边的林娇,小声说,林娇。 林娇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她将脸埋在宋格染的胸口,肩膀剧烈地起伏。她说,沈婧。 我转过身,叹了口气,跟着苏磊走进了行政楼。 第六章 我一直以为,在K大,能当上领导的人,都具有一种必备的素质便是胡说八道。但是我实在低估了团委书记胡说八道的能力。他谈了很多关于团的历史,党的历史,国家的历史,明辨了一些历史是非,明确了新时代青年的责任,总之一句话,他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将我整崩溃,然后又花了十分钟的时间对我的方案说了三个字:好,很好。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不直接说很好。大概这就是领导与非领导的区别。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了,我理所当然地涮了苏磊一顿饭。西南门的炸鸡,我一口气吃了三个鸡腿。苏磊一边喝水一边表情沉重地说,早知道你这么能吃,就带你去吃自助餐了。 吃完饭我们一起坐在人工湖的岸边讨论活动方案。苏磊跟我认识的很多男孩都不太一样,因为他给人的感觉总是很切近,但是同时又很疏远。切近是因为他语气平和,疏远是因为他城府很深。我其实很喜欢这样的男生。因为我从来没有计划要去接近谁。想到这里我便又想起了沈继杨,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开心。 我给苏筱打了一个电话,得知她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就回了寝室。回到寝室的时候却看见陶倩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看见我立马抛出一句,沈婧,大事不好了,梁导员去找苏筱了。 我心想大概是苏筱搬家的事情被他知道了,有学生私自外宿而不经他的允许,他担心也是正常的。我说,陶倩,没事的,反正梁导员也不知道苏筱现在住在哪。 可是,陶倩说,怎么办,我告诉他了。 我说,陶倩这丫个害人精。 我一边和陶倩匆匆忙忙地下楼,一边给梁导员打电话,我追上他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苏筱的家门口,他看着气喘吁吁的我说,苏筱是住这里吧? 我点点头说,嗯。 梁导员敲响了门,门被打开了,惊艳的一幕突然展现在眼前,开门的是许安。他光着膀子,穿着一个运动短裤,看见了一脸诧异的梁导员。这时苏筱刚好从卫生间出来,穿着睡衣,沾满水珠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十分骨感和魅惑地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我心想这下坏了,丫许安和苏筱这下算是把米饭做熟了,干净利索,不拖泥也不带水,一步到位。我一把揪住了许安的耳朵,说,丫的,你对我姐妹做了什么? 许安一脸东窗事发的惶恐,看着我说,我们啥也没做,就洗了澡啊。 都他妈一起洗澡了还什么都没干?我一把上前把苏筱抱在怀里,说,丫头啊你怎么就上了许安的道了呢,我不早跟你说这家伙是一色狼的吗? 苏筱几乎是被梁导员拖着回到学校的,拖到办公室一教育就是千年万载不肯出来。路灯昏黄,夜风微凉,我,陶倩还有许安蹲在学院行政楼前,神情忧郁地排成一排等苏筱。我们的对面长着一排老得掉渣的树木。那些古树蹲在这个地方沉默了上百年,一枝一叶都有些飘飘欲仙的意思。我看着姿态婀娜的树干,拿肩膀撞撞蹲在我身边的许安,说,丫你真的什么都没做?许安吸着鼻子,十分不要脸地说,我本来打算沾点便宜什么的,这不碰上你们横空出世坏了我的好事吗?我摆出一副十分鄙视的表情说,得,许安,就你这半斤八两的身板,靠近靠近俺家苏筱试试,一个太极火云掌,丫肯定把你老胃打到盲肠里。陶倩听见了我的话就笑,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笑得忽闪忽闪的,她说,这么说来,宋格染不要她,该是多么明智的选择啊。我白了陶倩一眼,小声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会说话,要是让苏筱听见还不生吞了你啊?我说完就看见陶倩和许安的脸色都白了,表情僵硬在半空中像是看见了恐龙复活。我下意识地感到身后一冷,转身仰起脸,看见了一脸铁青的苏筱。苏筱看看我,又看看陶倩,然后甩头走人,连个屁也没有放,一声不吭的。许安追了上去,说,苏筱你别介意,陶倩说句玩笑话而已。苏筱又看了看许安,眨着眼睛说,这里你算老几?哪有你说话的份?苏筱的话让许安当场石化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耳根脖子憋红一大片。陶倩赶紧站起来追过去,一脸歉意地对苏筱说,苏筱,对不起,我刚才是在跟她们开玩笑的。 苏筱微微笑了一下,却突然抬手给了陶倩一个巴掌。这举动太突然了,把我吓坏了,苏筱虽然崇尚暴力,但是凭她跟陶倩的姐妹情深,还万不至于拿这事就大打出手。陶倩果然比较温柔,一巴掌挨在脸上,整个身形差点像个雕像似的倒掉,顺势趴到了许安的怀里。弱不禁风的样子一下就完美地展现出来了。陶倩嘴角甚至有血丝流了出来,殷红殷红的特吓人,她捂着惨白的小脸,双肩不停地颤抖,拿一双杀人于无形的大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苏筱。没想到苏筱根本不把陶倩的精神威胁当回事,她再次微微一笑说,陶倩,你背着姐妹做的那些事,不要以为谁都不知道,以往我不说破,是想着撕破了脸大家都不好看,你还别得寸进尺,自以为是了!陶倩脸色一下就气红了,连声音都变了,面目有点狰狞地说,苏筱,你有话说清楚,我到底做过什么对不起姐妹的事?你跟宋格染分手你很难过,但你丫难过你也不能有气到处撒啊!我挺身而出挡在苏筱和陶倩的中间,看着苏筱说,苏筱你冷静点,到底怎么回事我们说清楚好不好?怎么突然就动起手来了? 苏筱看见我表情立马就缓和起来,态度即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把把我抱在怀里,哇的一声就泪如泉涌了。我再次被苏筱吓坏了,自从她跟宋格染分手之后这丫头的举止就没有正常过,令人防不胜防。苏筱一嚎啕我就知道了,她是不想我再问什么事。我撇过脸看陶倩,她还捂着脸,眼眶红红的,豆大的眼泪在灯光下顺脸流下,她说,沈婧,我陶倩要是做过什么对不起姐妹的事,我她妈就不得好死。陶倩说完,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给许安眨眼让她去追陶倩,但是许安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我明白许安的意思,他跟陶倩不熟,他宁愿留在这里陪苏筱。不过再把苏筱和许安凑一块我真怕他们出点啥事。后来又一想即便出点啥事那也算是好事吧,我又何必这么殚精竭虑地瞎操心。想到这里我心态就很平和了,把苏筱推到许安怀里,撒腿追陶倩去了。我看见许安将苏筱抱进怀里的时候那丫头连个挣扎和矜持都没有。我不知道是因为她哭得太投入,还是因为她已经喜欢上许安。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奇妙的难过和压抑。我想肯定是因为我最近睡得太少哭得太多丫给心脏造成的负担太重了,所以一跑起来就供血不足了。路过人工湖的时候我看见了坐在湖边的林娇和宋格染。林娇靠在宋格染的肩膀上,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恩爱,特别地缠绵。林娇也看见了我,我看得出她想跟我打招呼,但又觉得时间和地点都不怎么对,所以欲言又止在那里,表情看上去既腼腆又尴尬。我也没有叫林娇,因为我看见陶倩正站在人工湖对面的情人桥上,一姿一势,都深具投湖自尽的架势。 等我跑到情人桥上时陶倩却已经不见了,我抱着冰冷的铁栏杆对着波澜不兴的湖面望眼欲穿,试图找到陶倩失事的地点,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不仅感慨这丫头投湖的姿势还真是完美,一点痕迹都没有,干净利索,挥了挥衣袖,连个水花也不带走。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在背后抱住了我的腰,死紧死紧的,还正使劲把我往外扯。对方的动作来得太突然了,我下意识地抱紧了栏杆,拼力挣扎,宁死不从。一边挣扎一边尖叫,放开我啊放开我啊。然后我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沈婧你千万要想开点,不能因为失个恋就想不开啊。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苏磊,像这种搞不清楚状况就乱下结论是他的一大特长。我不挣扎了,说,苏磊你松开手,我这就下来。苏磊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你先松手我再松手。我顿时就很火大,心里想着丫你苏磊是真想救我还是想趁机占我便宜啊。你见过如此如花似玉的当代美女大学生因为一个失恋就跳湖的吗?老娘才没那个心意。我他妈爱生活爱得无可自拔,怎么可能自我糟践?但是眼下不是跟苏磊讲道理的时候,我一边松开抱着栏杆的手,一边说,好了,你可以松开了。苏磊松开了手,对转过身一脸怒容的我说,好险,还好被我及时赶到,沈婧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子啊!我懒得理会这个白痴,掏出手机打陶倩的电话。结果陶倩竟然接了,我吓了一跳,以为阴间也有中国移动,而且信号还不是一般的好。我说,陶倩,你丫没有投湖啊,害故奶奶白为你提心吊胆一场。 陶倩说,我在寝室睡觉呢?你在哪啊?我知道陶倩这头没心没肺的猪肯定又在寝室蒙头大睡了,倒也安心不少。挂下电话抬头看见苏磊正一脸关切地望着我,便回答他说,你不用担心了,我刚才没想跳湖,我比任何人都热爱生活,你放心吧。说完我又给许安打电话,电话通着,但是却没有人接,打苏筱的电话,也通着但是也没有人接。我脑海里情不自禁呈现出许安和苏筱在一起的样子,一幕幕都是十分惊艳的场景,突然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色情,便连忙拍拍脑袋对苏磊说,这都夜间 11 点了,我饿了,你知道哪还有卖米线的吗?苏磊说,我知道一个地方,11 点半关门,你跟我来。苏磊说完,一把拉起我的手就往校门口的方向跑。这家伙跑得速度极快,就跟我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风筝似的。呼呼生风。我记得安幼柏曾经拉着我在雨中跑过,大雨淋漓,人群混乱,他拉着我的手,一边大声唱歌一边大踏步地跑,浪漫得一塌糊涂。虽然后来我得了个重感冒,但还是感到得差点就以身相许了。苏磊带我跑的这个晚上没有雨,风倒是挺大的,我的裙子都飞起来了,特别的花枝招展。我想我沈婧肯定露底走光了,不过我从来不在乎这种事,走光就走光吧,在不幸走光这点上,我一直赞成林娇那丫头死皮赖脸的态度:看就看呗,丫看得着摸不着,急死他!我和苏磊跑到北大门的时候却碰见了抱着一摞书的安幼柏。苏磊一个激动,一个满怀把安幼柏撞了个四仰八叉,怀里的书应声飞出去好几本。安幼柏从地上趴起来,正想发飚,却看见了我,然后看看苏磊,最后目光在我的手上停住了,因为我的手还正在被苏磊牵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地将手抽了回来。苏磊没说什么,弯腰给安幼柏捡书。我和安幼柏就这么僵持而立,一句话也说不了,但是却总觉得有千万句想说。他的嘴唇动了好几次,但是最终也没能憋出一个响屁来。我尴尬得双手连个放的地都没有,晃在夜空中头一次觉得它们特碍事。我有点后悔自己将手从苏磊的手中抽出来了。我想如果安幼柏看见我跟别的男生在一起,他起码会受到一点小小的刺激吧。我特鄙视自己这种小女生的小情绪。我想报复安幼柏正说明我还很爱他。这个事情足够让我气馁,并顺理成章地毁掉我所有的好心情。 安幼柏终于什么都没有说,抱着书走了。苏磊站在明亮的路灯下朝我微笑。我突然阴差阳错地将手伸到他眼前说,给。苏磊看看我的纤纤玉手,又看看我,微笑着转过了身,将自己的双手插进了口袋里。他背对着我,声色幽幽地说,你还很爱很爱他,是不是?我一下就哭了,哭得无声无息,眼泪顺着脸颊像一条波涛汹涌的长河,不停地流淌。我听到自己心房破裂的声音,噼噼啪啪,提醒我什么才叫寸断肝肠。要有多坚强,才能念念不忘。我只是难免埋怨时间的手,把相爱写成相爱过。你永远都不会了解那些爱过的人,心是如何慢慢在凋谢。分开的我们就像是两道门,相对着在黑暗的沉默里老去。相爱的结果,是连擦肩而过的缘分都不再有。 回到寝室陶倩已经睡着了,两条修长的大腿露在外面特别地妖艳。我过去给她盖好被子,坐在她的床头看着熟睡的陶倩发呆。苏筱和林娇都没有回来,我不知道她们今晚就停留在哪里,会怎样度过这个夜晚。我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抱着安幼柏以前送我的毛毛熊,将脸深深地埋在长长的绒毛里。窗外有艺术系的学生顶着夜风在练发声,唱的是十分哀怨的情歌,搞得整个夜空都是开拖拉机的声音,既刺耳又煽情。我依然记得那个夏天的海旁 / 你痴痴的把夕阳凝望 / 教堂的钟声响遍爱情的两岸 / 拍起一重又一重波浪…… 后来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着了,睁开眼时天光已经大亮,我一看表就知道自己又把上午第一节课给睡过去了。我大学这么多年,上午第一节课几乎都没有上过,因为我每次起床的时候这课都早给上完了。我怀里还抱着那个毛毛熊,它身上的绒毛都还是湿的,敢情我沈婧真的是很强悍,又他妈哭了一整夜。我拿起手机,一下就看到了23个未接来电,竟然都是许安的妈妈打来的。而且还是凌晨 2 点多的时候打的。我感觉事情不妙,就把电话拨了回去,半天她妈妈接了电话,听到是我的声音,突然就哭了,她说,婧儿,许安在哪?我说,阿姨我也不知道许安在哪,不过昨天我还见他来着,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吗?阿姨说,他的手机停机了,你能找到他把他带回来吗?他爸爸出事了,现在就在医院里,情况很糟。我连忙跳下床,说,阿姨您别急,我这就去找许安。我挂下电话随便换了件衣服就去跑了出去,给许安打电话,他的手机果然停机了。我把电话打给苏筱,苏筱睡意朦胧地说,我不知道啊,许安怎么可能会在我这里,他昨天应该是回自己家了吧。 我跑到校门外,打算直接打车去“算了”酒吧,却没想到在校门口遇见沈寄扬。他正带着一群学生会大一的学弟学妹准备去聋哑学校献爱心。沈寄扬看见我跑出来,径直跑到我跟前说,沈婧。我气喘嘘嘘地嗯了一声,跺着脚焦急地望着出租车。沈寄扬看我心思都没在他身上,脸色显得甚为失落,只是说,沈婧,今晚能一起吃个饭吗?沈寄扬话音刚落,车便来了,我没有多少思绪回答他,坐上车的时候朝他喊说,好吧。沈寄扬显得很是开心,对着已经开出的出租车大声喊,今晚 7 点。香山红叶,不见不散。我赶到“算了”酒吧时正碰见许安和路潇站在门口,许安看见我很高兴,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沈婧,你来了啊,我正想打电话找你。我拿胳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说,什么事? 路潇说,是这样的,明天的演出台下还会有几家唱片公司的老板,这是我们乐队的机会,如果成功就有可能卖身了。我才没有心思管他们卖不卖身,我将许安拉到一边,小声说,许安,明天的演出你不能参加了。你得跟我回老家一趟,你爸出事住院了,情况很严重。许安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僵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愣了很久,说,沈婧,明天这个演出对我很重要,我不能回去。我一下就勃然大怒了,拉着许安的衣领说,YD你是不是人,你爸现在住院都快不行了,你TM还要参加那什么狗屁的演出啊?许安打掉我的手,转过身走进酒吧,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我是被他赶出来的,我现在也没有脸回去。 我一直觉得自己在记忆力方面属于相当脱线的女生。我 5 岁以前的事情一件都记不得,所以我总认为是在 5 岁那年认识许安的。不过按照许安的说法,这个时间其实还要再提前两年。许安说那时候我 3 岁,整天光着个屁股跟在他身后,连个羞也不懂得害。对于这件事我总是极力否认,声称自己不记得。我只记得从小学开始许安的学习就很不好,差到连老师都想哭的地步。以至于校长曾一脸痛心疾首地对许安的妈妈说,你看,语文,数学,自然,美术,音乐,劳技,6门加起来,考48分,唉……许安的妈妈红着眼睛,一巴掌下去,许安的屁股就红了。许妈妈声嘶力竭地说,平均一门考 8 分,兔崽子,好歹你也给我超过个位数啊。有件事我可以证明,直到小学 5 年级毕业,许安的平均分也没到每门两位数,成为许妈妈身为人母的历程中最为痛心的一段历史岁月。 许安初中上了两年就辍学不上了,对于这个决定,早对他痛心疾首的学校也相当支持,但是却让他老爸气急败坏,买了一打的鸡毛掸子,对他痛下杀手,差点把许安就地正法。最后放出话来说,要么他继续去上学,要么他滚出这个家。在我看来,许安做事一直都很有魄力,他想也没想便滚了,一滚就是 8 年,从未回过家。 我知道我不可能再说服许安,话已带到,他愿回自然会回去。我向梁导员请了三天的假,决定独自回去看看许安的爸爸。许安的爸爸一直待我很好,而且一直有打算让我做他家儿媳妇。后来觉得自己儿子太不争气,不配娶我为妻,才果断放弃了这个理想。每次放假回家他都会像接待女儿一样接待我,我看得出来,其实是他知道许安跟我在一个地方,他只是希望我能在言谈举止中透露些关于许安的消息给他。火车站到处都是人,我站在蜂拥的人群中排队买票。抬头却看见林娇,她坐在火车站斜对面的肯德基里,穿得是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这件裙子我以前和林娇在春熙路的玻璃柜里看过,林娇看见它的第一眼就被缠住了。这件裙子售价 3800 块,这个价格超出了林娇承受的极限,所以只能天天躺在床上想那条裙子。每次都想得黯然神伤,愁肠百结。没想到如今她竟然如愿异常,十分妖艳地穿在了身上,果然是山鸡变凤凰了。林娇的对面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得西装革履的,我一眼便认出来了,还是上次我和许安一起撞见的那个男人。我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将眼前的一幕拍了下来。我心里想着这事早晚得留个证据,说不定以后用得着。我买完票出来看见林娇跟那个男人进了一辆黑色的宝马车。阳光很大很耀眼,我拿着车票站在人群里突然感到很难过。我掏出手机给宋格染打电话,说,宋格染,你跟林娇在一块吗?宋格染十分诧异地说,你们没有在一起吗?她今天不是要跟你一起逛街的吗? 林娇显然是向宋格染撒谎了,但是我没有告诉宋格染这件事,因为我觉得他听了肯定会崩溃,或许也会害了林娇。我拿着手机站在夕阳的余光下呆呆地说不出话。我低头看了看手腕的手表,才发现已经7点了。这时许安突然打来了电话,他声音有点沙哑地说,沈婧,你现在在哪?我说,我在车站,你不回去我总得回去看看你爸啊。许安沉默了好大一会,说,那明天的演出怎么办?你不参加了会打乱原来的计划。我一听就莫名地火大起来,我暴跳如雷地说,妈的许安你也太没良心了,出事的是你亲爸,你丫怎么能这么冷血?许安没有再说话,而是突然在电话那头哭了,哭得哀婉惆怅,然后他便把电话挂了,一句话也没有说,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我握着手机站在陌生的街头心情十分的难过。为许安,为苏筱,为林娇,为我自己。我怎么可能有力气一下子为这么多人难过,所以我一下就崩溃了,眼泪吧嗒吧嗒地就掉了下来。楚楚动人的。我在车站门口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把头埋在膝盖上,感觉非常的不好。然后我就听见有人在背后小声地喊我的名字,说,沈婧。我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见了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脸。我想了半天都不觉得我应该认识她。却没想到她一屁股在我身边坐下,说,我是林月涵,你不记得了吗?一瞬间我突然觉得特尴尬。我刚认识安幼柏的时候,他其实有一个女朋友,就是眼前的林月涵。 第七章 我一看是情敌现身,身心立马高度戒备起来,我想她丫如果撒泼上来扯我头发跟我干架,我就一脚踹翻她的老胃让她毙命当场。我侧着身子很警觉地勉强笑着说,怎么能不记得,呵呵。林月涵歪着头朝我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小鼠牙。她比以前更漂亮迷人了,看得我心惊胆颤。我沈婧向来不怕跟任何女生比漂亮,一是我自恋,二是我自信。自信加自恋,苏筱说女生这样简直就是无敌的。如今坐在林月涵身边我却莫名奇妙地觉得心虚,一点作战的能力也没有了。只是很干涩地说,真巧,没想到会遇见你。我也没有想到呢。林月涵一边发短信一边说,对了,你现在跟安幼柏怎么样? 我没有想到林月涵会突如其来地直奔主题问出如此尖锐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想如果我告诉她我跟安幼柏分手了她一定特别的开心。虽然我认识安幼柏的时候他俩已经快要分手了,我的出现毕竟加快了这件事的进程。所以我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林月涵,每次在学校里也总是远远地躲着她。不过我听说林月涵自从跟安幼柏分手之后人气就暴涨,每天晚上都会有很SB的男生拿着蜡烛站在寝室楼下朝她唱情歌,一颗红心表白得一塌糊涂。我看着林月涵的脸,突然觉得她并不像知道我跟安幼柏之间的事情,便撒谎说,还好吧。林月涵突然伸手在我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说,那就好。然后她再次给了我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林月涵的微笑在我看来总有一种更为深层次的意味。但是我不想揣摩。因为我不是那种爱拿这些没劲的事来折腾自己的白痴。我也笑着说,你这是要去哪啊?林月涵说,我外婆最近身体不好,刚好这几天也没课,就溜出来去看看她。我说,哦,我要回家一趟,家里有点事。林月涵说,回家?西宁对吗?真巧,我刚好也是去西宁。我们同路。火车是晚上十点开,眼下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我和林月涵坐在肯德基店里聊天等车。我们聊了很多事情,但是凡是与安幼柏有关的事情我们都避免谈起。我一直觉得对不住她,认为是自己抢了她的男朋友,所以说话总是底气不足小心翼翼。我记得我曾为这事忏悔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忏悔得连苏筱都烦了,她用十分鄙视的眼神盯着我说,丫沈婧你真是个神经病啊,你要是再觉得对不起人家你就把安幼柏还她啊!我抱着安幼柏送我的毛毛熊,特别恬不知耻地说,我才不舍得还,我好不容易套住的,怎么能拱手让人。想到这里我就很难过。因为我最终还是没有套住安幼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安幼柏便悄悄地不再爱我了。我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我也不想去想,因为安幼柏最后跟我说的话已经足够伤透我的心和我的自尊,让我再也没有任何的勇气来面对自己和自己的这段感情。安幼柏说,沈婧,分手吧,我爱上了别人,对不起。一个男朋友都看不住,这他妈说不出多没面子啊。我想着想着便悲从中来,抱着可乐一口气喝掉了 400ML。正喝得酣畅的时候沈寄扬打来了电话,他说,沈婧,9 点了,你还在忙吗?我突然想起原来跟沈寄扬还有约,都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拿着手机半天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最后只好说,我现在在火车站,有急事要回家,事前没有跟你说清楚。你不用等我了,回去吧。沈寄扬说,好。然后就把电话挂了,我听得出来,沈寄扬的语气里充满了难过和感伤。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沈寄扬流泪的样子。我觉得他流泪的样子特别的柔弱。而我沈婧便是罪魁祸首。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帮不了他,因为我连自己都救不了。透明的玻璃窗外已是街灯明亮,我和林月涵坐在门庭若市的肯德基店内,等着时间安静地流逝。我想起那些夜晚沈寄扬跟我说过的每句话,他的言谈他的举止,他的眼泪他的微笑,他的坏和他的好。我想他此刻肯定正一个人坐在香山红叶空荡荡的大厅里,安静地等我,尽管他知道我不可能再出现。 沈寄扬,你知不知道,在我眼里,你太好,太完美,太简单,我沈婧不配也不能爱你,懂吗?沈寄扬,对不起,我也想再次拥抱每个人,但我得先学会温暖我自己,请容忍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自私。 夜间 12 点的时候林月涵坐在我身边睡着了,靠在我的肩膀上睡得温暖而甜美。我不知道林月涵在心底里是不是特别的恨我。她睡着的样子十分的漂亮,长长的睫毛还在不停地一眨一眨的。想必此刻她正沉浸在某个美好的梦境中吧。我掏出手机,看到有一条许安发的短信,他说,沈婧,路上小心。跟许安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其实一直不太了解许安。我这种一路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考上来的孩子,其实并不能理解许安这种过草就背井离乡的孩子的心情。说实在的,我总觉得许安是那种眸子里隐藏了很多伤痛,但却又不愿说不口的男生。他跟我在一起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让我开心,跟我讲他过得多么多么的好,从来没有说过他的苦,他的累,他的坏心情和烂运气。他总是喜欢摸着我的头说,丫头,等哥有朝一日飞黄腾达,我就买俩红色宝马给你开。 我总是打掉他的手,说,别白日做梦了,你能买个自行车给我就感恩戴德了。就你这出息,大的我可不指望。许安这时总不再说话。客观上来讲,许安沉默的样子很帅很好看。每次看得我自己都忍不住有点心动。我突然想起那天晚上他抱着我的样子。虽然违背我自己的意愿,虽然事出突然,但是我并没有多少的反感和厌恶。我想许安一定不知道,他的怀抱宽大而且温暖,那是一个大大的世界,足够容纳一个小小的我。想到这里我给苏筱打了个电话,那丫电话那头满屋子都是嘈杂的音乐声。我说你丫在那里拆房子啊?苏筱气喘吁吁地说,我在练跳舞毯减肥,这玩意真猛,五分钟就能减一斤。我小声说,减个屁,你丫都一尺八的小蛮腰了,还减,再减就没有了。苏筱特别矫情地说,我这不是要向你看齐吗?沈婧你还别以为你一尺七五有啥了不起,假以时日,老娘就能超过你了。不过我这住得实在太寂寞,要不你搬出来跟我一起跳吧。我说,滚,你寂寞你找许安去吧,反正这丫现在也不好,我正想托你照顾他几天。我现在在回家的车上,许安明天的演出我不能参加了,你看你能不能临时帮我顶上啊。 苏筱那边笑得特YD,一边笑一边说,你终于承认我唱歌比你好了吧?如果时间来得及,我是没问题。挂下电话时,苏筱突然问了一句,沈婧,你最近见过林娇吗?她还好吗?苏筱的语气带着关心也带着哀怨,听得我心口生疼。我说见过,一切都很好。苏筱哦了一声,说她好就好,然后就把电话挂了。我闭上眼,靠在座位上思绪万千。我的四周都是林月涵身上的香水味道,淡淡的,但却持久不散。快要睡着的时候收到了沈寄扬的短信,发的是王菲《蝴蝶》的歌词。我将手机塞进牛仔裤的口袋里,闭目沉思。窗外是轰轰烈烈的响声,火车撞击车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一股缠绵而强大的河流,带着漫长而忧伤的思绪,流到时间和空间的尽头。火车到站的时候已经天亮,我打开手机,看见了一条林娇的短信,林娇说,沈婧,苏筱现在好吗?能帮我带给她一声对不起吗?我的眼眶突然就又湿了。你从哪一个梦里飞来 / 就请飞回那个梦中 / 我知道整个春天就系于你飘忽的翅膀 / 随你而来 / 亦随你而飞 / 我只能枯坐于生命的角落 / 看着时光完成一朵花的开落 / 然后坐于永恒的黑暗中…… 我一直觉得西宁是个好地方,否则也长不出我这样的美女。我记得以前许安总是拍我马屁说我是西宁市最漂亮的女生。许安如此大言不惭地赞美我的时候我约摸有六七岁,还不太清楚漂亮跟不漂亮有什么区别。但是我觉得漂亮总比不漂亮好,因为总会有高年级的男生流着鼻涕拉着我的手说,小妹妹做我女朋友怎么样?一般来说这种时候许安都会准时出现,手抄一块板砖,一甩手肯定能砸到那小痞子的屁股上,许安冲过来朝人家吐口吐沫说,沈婧是我老婆,你再动一下我就把板砖扔你头上。对方早已经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哭着去许安家告状去了。到傍晚的时候一般就能看见许安的妈妈手里抄着一只拖鞋,满小区地追杀许安。许安一边跑还一边不停地喊,妈妈我会凌波微步,你是追不上的,不要追了。许安小时候有过很多理想,最大的理想是希望自己可以内裤外穿成为超人。他常常一边流鼻涕一边对我说,他要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人。那时候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我只知道两个,一个是毛主席,一个是周总理,也没有想到日后会再出一个许安。那时候的许安瘦胳膊瘦腿,是远近闻名的名师杀手和问题少年,离伟大也还差着很大一截的距离。但是许安从来不放弃他的理想,总是拿一双脏兮兮的大手摸我的头发,一边摸一边说,婧,等哥哥成了伟大的男人我就娶你。我看着一脸泥巴的许安就觉得他异常的不靠谱,他这一辈子,搞不好还会往伟大的反方向上走很远。 安排妥当赶到医院的时候正好看见一群人站在加护病房的外面。许阿姨坐在长椅上,我妈妈正坐在她身边,脸上连个表情也没有。她看见我回来了,只是小声说,婧,许安跟你一起回来了吗?我看见许阿姨抬起了头,布满憔悴的脸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眼泪,我不忍心告诉她许安没有回来的事实,只好撒谎说,恩,他还在路上,很快就能到了。说完的眼泪就流出来了,我跑到走廊的尽头给许安打电话,他的电话通着,但却没有人接。我想许安此刻正在台上唱他写的歌,声嘶力竭,酣畅淋漓。许叔叔是在凌晨一点多突发脑溢血的,好端端的一个人,一下就不省人事了。我想着想着就很哀伤,不由自主地觉得生命是多么的脆弱,上一秒和下一下秒,天上人间。许安把电话回拨给我已经是当晚 8 点半了,他说,沈婧,我现在在车站,明天就到家。我拿着电话站在夜风里一直哭,我说,许安你TMD混蛋,你明天还回来干什么啊?你爸爸没有了你知道吗?再也没有了。从医院回来已经是深夜了,西宁的大街一到晚上就显得特别的荒凉,连出租车都没有几辆,到处都只是宽广的马路和街灯。我坐在自己床上,透过车窗望着空荡荡的马路,感到心里也空荡荡的。我鬼使神差地给沈寄扬打了个电话,我说,沈寄扬,我很难过。沈寄扬电话那头显得很紧张,他连忙说,怎么了沈婧?出什么事了?我说,我好朋友的爸爸去世了,我很难过。沈寄扬沉默了很久,最后低声说,沈婧,如果你想哭就哭一下吧,我陪你。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不在了,所以我很能理解你朋友的心情。沈寄扬的话让我陡然一惊,他没有爸爸这件事我一直不知道,没想到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我突然就觉得自己以前对沈寄扬太不好了,太任性了,便小声说,寄扬,对不起。沈寄扬说,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都这么多年的事了,我早就习惯了,你现在是在家吗?我说,恩,是在家,后天回学校。沈寄扬说,那后天我去车站接你吧,好不好?沈寄扬的声音细腻而温柔,让我心头不由自主地突然一阵温暖,我说,好啊,当然好。我觉得沈寄扬肯定是没有想到我会答应得这么干脆,有点喜出望外,他说,那你早点休息吧,已经很晚了。我挂了电话,用被子把自己埋了个严严实实。我想许安现在应该已经在回西宁的火车上了吧,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会不会一路望着窗外陌生的风景一路流泪。 第八章 我一早就从床上爬起来了,刷牙洗脸然后去车站接许安。爸爸妈妈一夜都没有回家,呆在医院里陪许安的妈妈。西宁清晨的阳光总是又大又凉,我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站在车站附近的音响店门口等许安。这家音响店的老板跟我特熟,是个 40 多岁的东北壮汉,鼻孔特大,你坐在他旁边就会感觉呼吸困难。他给音响店起了一个特别灵的名字,叫“好听”,因为这个名字我没少在这里花冤枉钱,因为我买到的碟子几乎没有一张好听的。许安那时候就总是臭屁说,将来你来这里买我的专辑,一定让你感觉超值。想一想八年就这么过去了,时间真是快得吓人。只是我没想到会在音响店的门口再次遇见林月涵。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手里挎了个硕大无比的手提包,长长的头发被晨风吹得散乱而妩媚。她显然也看见了我,远远地朝我招手,脸上挂着喜出望外的表情,就跟我是她一手心手背的姐妹似的。既然人家林月涵都这么豁达了,我沈婧又岂能小气,伸出手臂挥得比她还要起劲,我在心里说林月涵如果你真的想跟我沈婧做朋友,我披肝沥胆百分百坦诚,但假如你要是想给老娘来阴的,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千万可别以为我沈婧是好惹的。林月涵走我跟前,说,沈婧?呵呵,真巧,在这里做什么呢?我笑得比她还灿烂,呵呵,接一个朋友,你呢?林月涵朝音像店里望了一眼,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我也来接人,一个朋友。我一听就觉得不对了,我心里想我靠你说的朋友不会就是许安吧?正当我疑惑无比的时候许安突然就风尘仆仆地出现了,他的头发异常的凌乱,跟爱因斯坦着实有一拼。眼圈也是红的,一副睡眠严重不足的样子。许安看到我,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我走到他跟前,拍拍他的肩膀说,许安,对不起。许安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点不易觉察的微笑。我看的出来,他很勉强地想朝我微笑,但是此时此刻,一个微笑需要耗掉他太多的力量,他需要保留一些精神,来面对接下来的种种困难。我伸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想用这种方式传递给他一些力量,告诉他,许安,天崖海角,腥风血雨,再苦再难,沈婧都一直会在。 然后我看到站在一旁的林月涵,一直在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许安。许安盯着林月涵看了一眼,然后问,这是谁?林月涵。我说。林月涵的名字许安应该还记得,我刚跟安幼柏认识的那会许安常说我不地道,人家女朋友林月涵一看就是个外表美心灵也美表里如一的好青年,沈婧你锄头下肥田,挖墙角专捡安幼柏这种有妇之夫的帅哥开耕,会不会多行不义必自毙啊?我说,许安,爱情是天注定的,我会跟安幼柏在一起,谁也挡不住。我会让他明白,在我之前,他所有的经历都是一种错误。我想许安一定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林月涵,他自己反倒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有点尴尬地说,你好。林月涵很是礼貌地笑了一下,说,你好。然后我就看到林月涵的胳膊又像旗杆般地挥起来了,她一边挥一边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想估计是林月涵等的朋友来了,就没在意,拉着许安的胳膊准备走。没想到却被许安拉住了,他说,沈婧。我停了下来,抬起头,顺着林月涵挥手的方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人穿着一件浅色的条纹衬衫,带着茶色的太阳镜,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正面无表情地望向这里。我的心腾得一下就跳到了喉咙,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安—幼—柏…… 安幼柏看见了我,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然后竟然十分绝情地将脸撇了过去,全当我是一空气,视而不见。乌鸦还要绕树三匝呢何况是活生生一人?我沈婧毕竟跟你安幼柏一起海誓山盟天长地久过吧,他娘的现在连看一眼都不屑了。我越想越生气,抄起手中的包突然就朝安幼柏砸了过去,我说安幼柏你这没心没肺的,你咋不去死?我承认我失态了,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坏了许安和林月涵。林月涵连忙一步三跳地跑到安幼柏身后,想要拉着他走。许安这边死拉着我,我一时间也冲不过去砍他的脸。我说许安你放手,今天是个报仇的好时机,过了村没有店,我要是错过了给他一巴掌的机会,日后悔恨,你吃不了兜着走。我没想到安幼柏竟然真的走过来了。他摘下太阳镜,表情冷漠地站在我面前,将我的包递给许安,然后说,沈婧,你的脾气还是这样,大得过天。安幼柏离我的距离不到半米,好看的鼻梁,明亮的双眸,薄薄的嘴唇,浓浓的眉毛以及长长的睫毛,全都无限美好地呈现在我面前。我仔细观察过苏筱打宋格染巴掌的动作,依我和安幼柏现在的位置,此时不动手,绝对后悔终身。我咬着嘴唇,二话没话,抬起手风声呼啸地就砍了下去,我闭上了眼睛,出手的瞬间我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安幼柏,这一巴掌下去,你我从此,恩断义绝。没想到许安这时候很不知趣地插了一脚,他伸出胳膊,挡在了我和安幼柏中间。我的手掌刚好打在他的手腕上,打得我手指生疼。我看着许安充满温暖的双眼,也实在不好跟他发火,只能自己孤苦伶仃地站在街角,双肩因为激动而不停地颤抖,豆大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不争气地顺着脸颊,不停地流下来。 我泪流满面地说,安幼柏,如果不想让我死,你就赶快给我消失。安幼柏并没有走,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手纸,然后抽出其中的一张很温柔地给我擦眼泪。他一边擦一边说,沈婧,你有偏头痛,医生说过不能哭的,不记得了吗?我不说话,盯着他,眼泪一颗接一颗地不停往下流。安幼柏擦完了一张纸,把剩余的手帕纸塞到许安的手上,然后伸手摸了摸我的脸,他说,沈婧,你瘦了,瘦了好多。然后他陡然便松开了手,转过身,潇洒至极地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像看着一副越来越模糊的水墨画。我用自己的眼泪不断地稀释他的影像,最终把一切冲刷为一张白纸。我闭上眼睛,说,许安,抱抱我,我有点冷。许安伸出胳膊,环住我的肩,然后带我坐上了一辆出租车。我靠在许安的肩上,不停地流眼泪,泪水模糊里,全是安幼柏的影子。是不是直到我心痛的麻木了,才能彻底把一切忘记。我不断地欺骗自己,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的痛苦,我们的悲伤,我们的心碎。我不断地安慰自己,会变好的,一切都会变好的,我们的爱情,我们的明天,我们的一切。我知道你一定会觉得这样的我是多么的可笑,那是因为你一定不知道,心痛的日子,每分每秒,有多么的难熬。亲爱的,我终于,要彻底跟你说再见了,即便我是多么的不舍,我都需要笑中带泪地给你祝福,祈祷下一个地久天长,能够很快在你身上降临。即便继续陪你走下去的那个人,已经不再是我。 第九章 车水马龙的火车站,我又看见了帅得想毁容的沈寄扬。他背靠在一颗秃得不剩一片叶子的树上,低着头,紧皱眉头的样子特别像在勘探地底下有没有石油。我出现在他身后的时候他还一点觉察都没有,继续一副庞若无人的姿势持续摆酷。我一掌拍在他的脑袋上,说,嗨,帅哥。拍完我就后悔了,他妈的这绝对是沈寄扬精心策划的一个陷阱。他应声转过了身,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我拉进了怀里。他有力的臂膀抱过来的时候我便懵了。我想该,对于沈寄扬这种屡教不改的帅哥级色狼,我为什么就没做到吃一堑长一智,羊入虎口地再次着了道。我敢说要是换了许安,我绝对在半秒之内飞起一脚,专拣要害部分,一击就让他断子绝孙。后悔显然已经是晚了,我只是惊慌失措地眨了一下眼,再抬头就已看到沈寄扬灿若星光的脸。他说,沈婧,你离开了很久。我正想说你丫快松手,否则我绝对会爆发小宇宙,一点情面都不留。结果他就松手了,仅仅是蜻蜓点水地抱了一下,然后很礼貌很友好很拘谨地松开了,站在我对面,一脸温和地微笑着说,大家都很想念你。这下倒换我不知所措了,站在原地傻傻地愣了半天。回过神后很尴尬地对他笑了一下,歪着头说,沈寄扬,你变帅了。沈寄扬笑了一下,然后摆手拦了一辆车。坐上车后沈寄扬故意坐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我和他中间的空隙大得简直可以放下一辆坦克。什么时候我和他之间变得如此拘谨和陌生了?我把脸贴在车窗上,心情有点失落。突然间我竟然幻想沈寄扬会坐在我旁边,哪怕仅仅是离我近一点,再近一点。让我可以听见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每一次心血来潮。 想着想着,我便浑浑噩噩地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极其乱七八糟的梦,梦里林娇和苏筱是横扫武林的姐妹杀手,而宋格染是个杀手猎人,结果他在猎苏筱的时候被林娇猎掉了,死得不明不白,后来他的师兄安幼柏出面报仇,结果被林娇的师姐也就是我沈婧给拦住了,他本来是可以将我干掉的,结果却被我的师姐陶倩背后一剑刺死,再后来安幼柏的师兄沈寄扬找陶倩来报仇,结果被陶倩的师姐林月涵一剑封喉……最后的结果就是所有的男生都被我们干掉了,我们五个女生像五朵快乐的小金花幸福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从此天下无敌。我是笑着睡醒的,从沈寄扬诧异的表情中我能猜到自己失态的样子。他眨眨眼睛说,沈婧你还好吧?我用手背揉揉眼睛,有点尴尬地说,好。沈寄扬说,你一定饿了吧,有一个地方的米线很好吃,要不要去吃?我其实是想跟沈寄扬说,我属于晕车特厉害型的,除了自行车,几乎什么车都能晕个七荤八素,连个小机动三轮都受不了。我记得以前每次跟安幼柏出去玩,坐车之前他都要喂我吃晕车药,然后上车他就命令我睡觉,原因是如果我醒着那一定会很慷慨地吐他一身,他的无数件白衬衣就是这么被我毁掉的。晕车太严重的时候我是没有任何食欲的,但是我想我拒绝沈寄扬的次数也实在是太多了,连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所以虽然不情愿,我还是点了点头,笑着说,好。于是我接着很崩溃地发现,沈寄扬让司机师傅调了个方向,一脚将油门踩到底,风驰电掣地冲上了南三环。一路颠簸了将近四十分钟,差点就将我给交代了。车终于停的时候我几乎就要吐了,拼命地往死里忍,我说沈寄扬,这是什么地方啊,没见有卖米线的啊。沈寄扬极其狡黠地笑了笑,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神秘,他说,沈婧,这里是我家。今天的米线,我要亲手做给你吃。 沈寄扬的米线的到底还是没有吃上,因为我在准备上楼的时候,看见了安幼柏。你最不想见谁,你总能见到谁,这真是一个闪光的生活哲理。安幼柏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公交站台下,背对着我,盯着指示牌上的路线图发呆。这个公交站台我以前跟安幼柏常去,南一环南二环南三环几乎所有的街都被我俩逛恶心了,压马路的那段时间我们的爱情简直比路基还要坚韧,比绕城高速还要绵延,那时候我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会隔开这么远的距离去看他,远得甚至看不清他的脸。我说,沈寄扬,我突然不想吃了。沈寄扬顺着我目视的方向望了望,我知道他一定是看到了安幼柏。虽然他未必认识他,但是我想他一定猜出了所有的缘由。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那我现在陪你回学校吧。沈寄扬说完就要伸手拦车,我走到他身前,指着公交站台的方向说,那里的 72 路是可以直达我们学校的,一起坐公交回去吧。沈寄扬没多说什么,跟着我一起往公交站台的地方走。我一路上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安幼柏,我知道他终会在某个下一秒转过身,转过身就会看到我,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我又该做什么样的反应。我应该好好的计划一下,预谋一下,跟安幼柏相处的这些天我一直太被动了,被动得时时刻刻处于挨打防御的地位。我想无论如何我要出口气,起码,我想让他明白,他到底给了我多少,实实在在无法愈合的伤害。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我迅速地拉住了沈寄扬的手。于是安幼柏和沈寄扬都懵了。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安幼柏,他的唇角微微地动了一下,明亮的眼睛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惊讶。他站在离我不到十步远的地方,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额前浅浅的伤疤。这个小伤疤还是他为我留下的。话说还是在他追我的那会,有一次我下晚自习在研究生楼下面的那条小路上遇到了不怀好意的几个男生,安幼柏出现的真是及时,虽然没有内裤外传或者罩一网兜,但依然很像一个救世主,在我惨遭无情的摧残之前,抄着一块板砖,大呵一声从黑暗中奋勇杀出,以一挡四,依然毫无畏惧,最终终于光荣地倒在地上,小痞子们一看见血了,也就心虚地跑掉了。安幼柏跌坐在地上,脸上全是血,衣领上和白色的帆布鞋上也是斑斑的血迹。悲壮的样子简直让我以身相许的心思都有了。时光境迁,虽然我和安幼柏经历了种种是是非非,但是这个伤疤依然还在,时刻提醒他也提醒我,我们曾爱过。深深地,爱过。安幼柏盯着我的脸,看了大约有 5 秒钟,然后他缓缓地将脸撇了过去,然后将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仰起脸,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既没有说话,也没有行动。他选择了无比冷漠且一言不发地走开。我无话可说,我想那一刻我绝对是彻底心碎了,我听见有玻璃碎掉般的声音从自己的身体深处传来,只是一声,却痛彻心扉。沈寄扬温暖而有力的大手还在我的手中,此时此刻,我不知道是该继续握着,还是该松手。继续握着我该怎么面对沈寄扬,现在松开我该怎么面对沈寄扬,我也需要好好想想。但是沈寄扬并没有容我多想,他主动地将手抽了回去,他指着安幼柏的背影说,你要不要追过去? 我转过脸,满眼泪光地看着沈寄扬,我说,不了,我再也没有力气,追上他的脚步了。然后我坐上了 72 路,靠着窗户,想着我跟安幼柏之前的一切。真的,都结束了。虽然他不给我理由,但是他确实不再需要我了。他走的坚决,彻底,潇洒而且充满义无反顾。除了眼泪,我还能做什么呢?可是亲爱的,你知不知道,眼泪就是一条与时光倒行的长河,我一路顺流而下,哭干双瞳,只为找回最初的你。虽然我知道,无论我如何尽心尽力,结果依然还是失去。但我依然只能如此,即便是到了时光最荒芜的尽头,我还是会无可抑制地,想你,再想你。亲爱的,你知不知道,原来一升的眼泪,只能冲刷掉一秒钟的记忆。跟你在一起的31536000秒,需要我哭出多么长的一条河,才能彻底将你遗忘。 我来到苏筱的住处时她竟然还在坚持不懈地练跳舞毯,整个楼被她跳得左摇右晃。她开开门,看见是我,惊喜得一下把我抱进怀里,往死里亲昵。我说我靠,你练减肥倒还练出臂力来了,我都要被你抱得喘不过气了。苏筱笑着说,亲不亲就看怀抱,越紧越瓷实。我挣脱开,像跟木头似的一头栽到沙发上,我说,我看见安幼柏了。苏筱的表情立马就变得严肃了,她正襟危坐地蹲在我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的脸,她说,沈婧,不要哭。于是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我仅仅地抱着苏筱,我一边哭一边说,我本来是没打算哭的,你提哭字干什么啊,你这不是嫌姐妹心情不够沉重啊。他安幼柏跟我分手我没什么可说的,可是总得给一个理由,没有理由也没啥说的,他总得给个解释,没有解释也就罢了,他干嘛又跟林月涵在一起啊?苏筱的语气一下就变了,她说,啥?安幼柏跟林月涵在一起?我靠这千刀杀的,沈婧你别哭了,这血海深仇姐姐替你记下了,时机未到,等到遇到机会,宋格染和安幼柏,左一刀右一刀,我一人换两命,太他娘的值了。我用手擦擦脸上的泪,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说,千万别,你要是给毙了,我一个人咋活啊。苏筱就不说话了,抱着我在明亮的灯光下无限的沉默。我和苏筱之间的默契是不需要语言的,这点我们都知道。于是我们就这样抱着睡着了,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两点多了,苏筱被我踢到了地板上,她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一只胳膊还横搭在茶几上。我像拖死狗一般将她拖到卧室的床上,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床边静静地看她睡熟的样子。苏筱的脸变得很是消瘦了,别说瓜子脸,现在简直是一莲子脸了。她的体重也变轻了不少,轻飘飘的就像一堆棉花。我伸手摸她的脸,冰冷冰冷的,没有一丝的温度。我伏下身,将脸贴在她的脸上,悄悄地在她耳边说,苏筱,你一定要好好的,因为你是我的全部。然后我躺在旁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我给林娇发了一条短信,说,林娇,你还好吗?我是沈婧。这么晚了,我以为林娇早就睡了,却没想到她很快便回了短信,她说,沈婧,我还好,你回来了吗?好想你。我跑到卫生间,掏出手机给林娇打电话,听到她声音的时候突然就忍不住大声地哭了。我说,林娇,我跟安幼柏分手了,我的姐妹反目成仇了,连陶倩也和苏筱莫名其妙地闹翻了,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我承受不了了,我想你,想安幼柏,想陶倩,想苏筱,想你们所有人,想我们曾经在一起时那段快乐的生活。林娇,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有多么的难过。 我听到了林娇抽噎的声音,她没有多说话,只是抱着手机跟我一起哭。林娇这妞别的本事都不大,流眼泪这方面绝对不含糊的。每次我们姐妹遇到伤心事,她都不安慰,而是陪我们一起哭,哭得比当事人还要伤心个千回百转,让你都不好意思再难过下去,转而还要再回过头来安慰她。我跟林娇一起哭了差不多十分钟,苏筱双眼红肿地将卫生间的门推开了,她说,沈婧,你在给林娇打电话?我说,嗯。苏筱说,电话给我。我咬着嘴唇,不知道该不该给,没想到林娇却开口说,婧,把电话给苏筱吧。我把电话递到苏筱的手上,摆手示意她不要发太大的飙。苏筱没有理我,接过了电话,直接就是一句,林娇,丫别哭了。林娇,丫别哭了。这句话是苏筱每次劝林娇时的口头禅,充满了男人般的豪气。我一定就觉得苏筱这妮子的语气不太对,没想到她接着说,丫不就一男朋友吗?你要是真喜欢宋格染,我送你了,真的,无偿的。你不要觉得欠我了什么。我跟你,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姐妹。姐妹是永远不会翻脸的。苏筱一口气说完,迅速地将电话挂了,豆大的眼泪顺着她精致的脸颊不停地流下来。她一边流泪一边笑着说,婧,我这样做,会不会让你开心点。我把她抱到怀里,拍着她的肩膀说,苏筱,姐妹四人中,其实你最傻。 我和苏筱互相抱着,心情悲痛地嚎啕大哭了很久,哭累了我就睡着了。苏筱的床又大又软,我一口气睡到了第二天中午。醒来时窗外一片夏日明媚,细微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温暖地照在我的脸上,我把脸深深地埋在枕头里恍惚闻到许安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我翻过身,睁开眼果然看到许安站在床边,挺胸抬头矗立得跟标枪一样直。他看见我醒来,轻轻地在我床边坐下,伸手摸我的脸,他说,婧,你还好吗?我是许安,我回来了。然后我又狠力地眨了一下眼,许安突然就不见了,我才知道原来是场幻觉。我坐起来,靠着床头拼命地揉眼睛,我想奶奶的我沈婧真的是神经了,都他妈出现幻觉了。我拿起手机忍不住还是给许安打了个电话,他接电话的地方似乎是一个无比吵闹的酒吧,电话里不断传来凄惨的爱情歌曲,我说许安,你在哪?许安说,我还在西宁,后天回去。我说,许安,你别太难过。 许安没有说什么,嗯了一声,然后就把电话挂了。我陪许安在西宁呆了一星期,七天内他说了不到十句话,而且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即便是在他爸爸的葬礼上他都没有哭,眼睛干干的,一点神采也没有。我站在他身后,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许安在他爸爸即将火化前用力地抓住我的胳膊,痛得我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他一字一顿地说,沈婧,别离开我,真的。我说,嗯,我永远都不离开你。后来的几天我陪他去了我们所有以前呆过的地方,从幼儿园到高中,从闹市到郊外,从音响厅到电影院,从梧桐道到香樟林,我们还拼命地寻找小学时候我们写满涂鸦文字的那面墙,找了好几天都没有找到,后来一个大妈说那墙早被推倒了,然后她指着眼前菜市场的位置说,呢,就是那里。于是我就和许安坐在菜市场对门的大石头上一脸的感慨,说世界上哪有什么天长地久,一转眼再刻骨铭心都要灰飞烟灭。我说,许安,你是个悲观主义者。许安没说话,低着头,长长的刘海盖住了他的眉梢。他的样子显得孤单而且柔弱,我想伸开怀抱紧紧地抱他一下,给他足够的温暖,但是我发现我竟然无能为力。我只能用手拍着他的肩,不停地说,许安,你别太难过。许安依然低着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沈婧,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这么难过吗?我一掌怕在他的脑壳上差点将他一击毙命,我说,我k你ya de给我滚dan,这种没脑子的话不要乱说,你tm那么悲观干什么,我失了那么大一场恋我这都挺过来了,你好歹想想你的梦想你的未来你的前途,做个像样的男人别让我看不起。许安抬起头,好看的嘴角滑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他说,沈婧,你凶起来的样子好好看耶。我当场晕倒。 我在苏筱的住处呆了 3 天才回学校,寝室里只有陶倩一个人在,趴在床上像只袋鼠一样睡得酣畅淋漓。苏筱的床已经空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除此之外啥都没有,仿佛她根本不曾在这里存在过。我坐在床上,有点倦怠地靠着墙,抱着安幼柏曾送我的娃娃熊坐在静谧的时光里,面无表情。我的耳边只有陶潜的呼吸声,一声又一声,提醒我眼前的一切都正在真实地发生。我又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睡梦中我看见身边发生了一场大火,将我困在里面,无处可逃。我挣扎着醒来,睁开眼却看见苏磊汗流满面的脸。我以为自己又出现幻觉了,拿手用力地拍了一下脑门。结果我这个举动把苏磊给吓坏了,他转脸对一旁的林娇说,怎么办,她好像真的给烧坏了。神智终于恢复清醒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自己发了高烧,正被苏磊抱着往医院赶,林娇和陶倩都跟在一边,一脸的焦急。我想挣扎着下来,却发现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好有气无力地对苏磊说,对不起。苏磊说,别说话,很快我们就到了。苏磊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大声地喊,放下她!苏磊被吓了一跳,林娇和陶倩也都跟着吓了一跳,大家就都愣住了,呆呆地望着眼前阻拦我们的人。我转过脸,在苏磊温暖而宽大的怀抱里,看到了安幼柏那张充满焦躁的脸。林娇说,安幼柏?安幼柏没有理她,而是径直走到苏磊跟前,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用近乎于粗鲁的动作将我从他怀里抱走。我烧得有点迷糊,甚至不太能看清他的脸。但是他的怀抱我无边的熟悉和清楚,我在近乎于昏迷的状态中呢呢喃喃地说,你真的是幼柏吗?安幼柏说,我是,我是。然后他抱着我,飞快地往医院的地方跑。安幼柏是学校的短跑明星,100米可以跑12秒。我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急剧的心跳和浓重的呼吸,他一边跑一边不停地说,沈婧,你可千万别死。我靠,我在心里想丫你至于吗?我就是一发烧,竟然上升到生死的高度了。我跟安幼柏在一起一年多的时间里,也曾发烧无数次,但从未见他如此的紧张过,何况还是已经跟我分手了的情况下。我想安幼柏的脑壳一定是有病了,你说你丫的要是不爱我,你干嘛还来担心我,你说你要是还爱我,你干嘛要跟我分手。你何必这样死去活来的折磨我。 安幼柏将我送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头脑迷糊得什么都不清楚,连睁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但是我知道他就在我身边,确定了这一点,我就很安全很放心地睡着了。这么多天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安稳的睡眠,一觉就睡到了天亮。刺眼的晨光将我照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我睁开眼,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陶倩,林娇,苏筱,宋格染,沈寄扬,林月涵,而唯独却没有安幼柏。我有点慌乱地抓着林娇的手,我说,林娇,安幼柏呢?林娇说,他昨晚太累了,一早上我们就让他回去了。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透过窗户极力地向外望去,除了无比的寂寞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想安幼柏一定是沿着我眼前的这条孤独的小路,一个人带着疲倦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我应该陪在他身边才对的啊。然后我就听到林娇说,还有,沈婧,安幼柏说不要你去找他。我没有哭,而是握着林娇的手,笑着说,林娇,我知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只是,幼柏,我还是要谢谢你,又给了我一次如此温暖的怀抱。你想走,我不拦你,但是你一定要答应我,要走好,要幸福,因为你一个人的样子是那么的孤单,那么的不快乐。我可以心碎,可以身死,可以万劫不复,可以再也没有幸福,但是你不可以,无论你在哪里,请你答应我,亲爱的,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幼柏,我不会再为你疼了,真的,不会了。 第十章 许安赶到医院的时候我已经连着打了十几瓶点滴,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特像童话故事里哀哀欲绝的睡美人。许安进门的时候搞得特别震撼,一脚绊在门口的点滴架上很是鬼使神差地打了个踉跄,不偏不倚,偏偏就打在了苏筱的身上。温香柔玉抱满怀,真是温馨无比。我觉得这绝对是许安精心策划的一个阴谋,我有气无力地说,许安,你到底是来看病人还是来泡妞,别打着关心我的旗号心怀不轨。许安连忙将苏筱推开,坐在我身边伸手摸我的脸,一边摸一边说,沈婧你这没良心的,哥哥我一路风尘仆仆归心似箭多不容易,你总是这样,我再多好心在你眼里都要被驴踢。我看这许安故作愠气的脸,一刹那间觉得他特别的可爱。许安的手上有因为长年累月弹吉他而磨起的茧子,摸在我脸上有点涩有点疼,但是我没有说,因为这是许安带给我的最真实的感受,林娇让我伤感,苏筱让我担心,安幼柏让我绝望,沈寄扬让我无奈,惟独许安,特别的让我疼。他少小离家,一个人飘泊在外一度潦倒得几乎要内裤外穿去抢银行,打电话的时候却会劝我直面高考带来的压力;他明明喜欢我可是说过一次之后怕给我带来压力就再也绝口不提;他的爸爸陡然离世生活的压力全部压在他身上他也一句话也没说……我想在许安的世界里,一定有庞大而且深不见底的伤口,但是他总是将我排斥在外,他只想让我快乐,不想带给我忧愁。所以我总是看不见,他那说幽深的眸子背后,浓浓的迷雾。我记得他说,今日谁与我共同浴血,谁就是我的兄弟。记得他说沈婧,好歹你跟我混了这么多年,哥哥这辈子都照着你,谁要是敢欺负,知会一声,刀山火海,在所不辞。许安说这话的时候只有 7 岁,转眼间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不知从何时起,许安已经悄然长成高大而魁梧的男子。如今他坐在我面前,俊朗的脸上闪烁着异样的光辉,有着最为真实的温度。我总是觉得许安的笑是我生命里最后的港湾,假如有一天,全世界都将我背叛,我也无所畏惧,因为我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地方,我可以去避风躲雨。那就是许安。许安说,沈婧,我回来了,你怎么可以不经过我允许就生这么大一场病呢?许安刚说完,苏筱“啪”的一掌便打在了他的脑门上,大声说我靠,你俩搞这么煽情干嘛,真让人起鸡皮疙瘩。沈婧你要吃什么,姐姐出去给你买,也顺便给你俩整个私人空间,爱干嘛干嘛。我眨眨眼,说,苏筱,我现在是有心无力,要是我没生病,就凭你丫这段贫,我一定将你大卸八块。苏筱没有再说什么,很奇怪地笑了一下,转身走出了房间。苏筱的笑里充满了意味深长的味道,我知道苏筱的意思,她是想让我明白,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许安。 莫名其妙地,胸口突然很陡然地疼了一下。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我和许安两个人,他将我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手里,眼神里的温度几乎可以拿来烤熟一只企鹅。我说许安,你别这么情真意切地看着我,这么情深深雨蒙蒙的我受不了。许安没有说话,只是笑,浅浅的微笑里都是迷人的味道。他说,沈婧,等你大学毕业了,跟我一起走吧,去一个没有纷争,没有烦扰的地方。每天早上,我都可以为你磨豆浆,每天晚上,我都可以给你弹吉他。我们还可以养一条小狗,名字就叫小安。我们还要养一只小猫,名字叫小婧。我笑着说,许安,小时候的约定,你都还能记得这么清楚。许安说,小时候才最真实。沈婧,你相不相信爱情兜兜转转,有时候其实最合适的选择原来就在原点。我挣脱了许安的手,侧过身,用被子将脸蒙起来,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我说,许安,可是,怎么办,苏筱也喜欢你啊。 许安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我在浑浑噩噩中烧得有点迷糊,再次睁开眼时,屋子里只有沈寄扬。他坐在一张小木凳上,趴在床边已经很安稳地睡着了。沈寄扬的脸色有点苍白,因为我,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我想伸手摸摸他熟睡中的脸,手伸到半空中的时候却又犹豫住了。我和沈寄扬之间仿佛永远只差着一公分的距离,但是这咫尺之遥我却总觉得恍如天涯,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跨越过去。但是我想,我要学会如何努力地去跨越。为了沈寄扬,为了苏筱,为了许安,为了所有人。我把脸偏向窗外的方向,仿佛看到许安坐在朦胧的夜色里轻弹吉他的样子。我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我终于发现,这么多年以来,原来我是如此的依恋许安,习惯许安,有他在的日子,成了我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我不想许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苏筱喜欢他,我就不能再占有他,因为我也不能失去苏筱,我不能让我的姐妹再受伤。我知道看似强大的苏筱根本没有那么坚强。 所以我总是不断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沈婧,你可以,真的可以,假如一点点的牺牲可以皆大欢喜,我没有任何理由不全心全意。想到这里的时候沈寄扬醒了,他揉揉眼睛,看见了我泪流满面的脸。沈寄扬伸出手很温柔地给我擦眼泪,一边擦一边说,沈婧,不舒服吗?我摇摇头,勉强给了他一个微笑。然后挣扎着坐起来,说,沈寄扬,你能带我出去走走吗 ?沈寄扬伸手摸摸我的额头,然后想了想,沉默了片刻后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我,用近乎命令的口气说,穿上。我没法拒绝,他的眼神第一次如此犀利而且威严,带着不可抗拒的神色。我很听话地穿上了他的衣服,又宽又大,几乎要把我整个人给包住了。我仰起脸,看了看走在我身边的沈寄扬,他的脸上永远有着淡淡的微笑和微皱的眉头,那里面有一丝似乎永远也化不开的忧愁。我知道我从来没有努力去了解过他,所以他的世界我未必能够懂得。但是我明白,假如爱情可以重来一次,我会选择他,不会选择安幼柏。心痛是什么味道,如果你也痛过,你便明白,肝肠寸断,是怎样一种痛不欲生后的大彻大悟。我和沈寄扬坐在我们第一次见面谈话的湖边,彼此沉默了很久。我们相遇的时候,各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相见恨晚恨不得一口气说个上下五千年;我们相熟的时候,却坐在这里,像两尊思考着雕塑一样傻不拉及地一句话也憋不出。沈寄扬憋了很久,终于还是觉得作为男生他有义务打破我们之间可怕的沉默,于是他说,沈婧,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我说,嗯?沈寄扬说,从前有一只兔子,她失恋了,不使自己伤心的办法有两个,一个是吃一千个胡萝卜,一个是再谈一次恋爱。这个兔子选择了前者,你猜最后它变成了什么?一只很胖的兔子?我说。不,它变成了一个尼姑,因为它三年来一只吃素。我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岔气。我知道沈寄扬又在暗示我,但是我觉得这没什么,他用心良苦,懂得利用我佛慈悲的方法来超度我了。我一边笑一边说,沈寄扬,你是不是在拐弯抹角地说我?沈寄扬在我面前蹲下来,轻轻地抓住我的手,仰起脸满眼温柔地看着我说,那么,沈婧,你愿意为我还俗么? 我正盘算着如何才能妥善地回答沈寄扬的问题,抬头却看见了林娇。林娇挽着那个四十多岁中间人的胳膊,一脸的幸福甜蜜。我心想靠的,林娇病入膏肓,不可救药了,如今已经大胆到把人往学校领了。我心想这事要是给苏筱看见,那还不得把她气死,你林娇挖了人家墙角也就罢了,干嘛还在红杏出墙山里山外双花齐放,外头还捞一大款,山鸡变凤凰;这事要是给宋格染看见,他脆弱的肝肠肯定跟徐志摩一样,非得寸寸地断了不可。很早的时候陶倩就常说林娇是害人精,因为她长着一双深不可测的媚眼,如今看来陶倩虽然只知道睡觉并在情商方面是个白痴,但是她对林娇的判断还是很鞭辟很入理的,她说我们姐妹四人中只有林娇的前世是片桃花,桃花的正方面都一样,所以说林娇在感情上可以分身无数,双管齐下,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幸福洋溢。老天真造孽,给了她一张清纯无辜的脸。林娇的清纯他妈的绝对不是装出来的,我和苏筱都模仿过,最后都无能为力地放弃。林娇能够在三秒之内泪流两行,就仅凭这个本事,就足以让她不朽,成为姐妹们爱情事业上的标杆性人物。还记得她在遇见宋格染之前谈的几个男朋友,都是被她用一行眼泪拿下,不费吹灰之力,眼皮一眨,手到擒来。我想林娇的实力真的是在苏筱之上的,宋格染又不是白痴,否则怎么会为了林娇干出劈腿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但是我想宋格染倒真是可怜的,他不知道林娇背着他,早已经将他出卖。这事真有点讽刺,我看着我最好的姐妹,一步步走向我完全不认识的样子,我除了束手无策,唯一能做的,就是目瞪口呆。因为我看见了宋格染,就在那个中年男人刚好在林娇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的时候。好了,火山终于爆发了。虽然夜色朦胧,但是我想宋格染一定什么都看到了。再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我想,林娇在一开始的时候,一定就料想过这场暴风雨迟早要来。她的表现就像高尔基爷爷笔下的海燕,无敌小宇宙的护体下,她镇定自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宋格染,一句话也不说。宋格染的拳头缓缓地握了起来,他站在林娇的对面,双肩有点颤抖,眼神里有绵延不断的杀气。沈寄扬拍拍我的肩膀,小声说,沈婧,怎么办,宋格染看样子要动手打人。我说他要是动手打林娇,你就冲出去,一脚将他给我踹到人工湖里淹死喂鱼,他要是出手打那个男人,我们就给他鼓掌加十分,恭喜他终于雄赳赳气昂昂了一次。我话音刚落,宋格染已经走到了林娇的眼前,他看了看那个男人,嘴唇动了动,我以为宋格染要开口骂人或者吐吐沫,结果他憋了半天,连个屁也没放,一声都没吭,只是拉着林娇的手,转身往回去的路上走。那个男人倒是没说什么,看这林娇被他带走,也是一声没吭,自己很奇怪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就走了。沈寄扬很纳闷地说,沈婧,这叫什么事?林子大了呗。我笑着说,这年头,什么鸟都有。我想不明白,但是不代表我不能理解。宋格染选择不追问,林娇选择不解释,彼此不要太计较,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毕竟这个时候他们之间绝对不能出事,因为苏筱的事情林娇和宋格染已经搞得满校皆知,这个时候他们的感情如果翘辫子了,绝对会成为全校的笑柄。这个压力,宋格染背不了,林娇也背不了。我有点难过地看着沈寄扬,说,我看出来了,宋格染和林娇之间,早就不爱了,他们之所以现在还在一起,是因为,一开始,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沈寄扬叹了一口气,说,是啊,但是你不知道,对于我来说,你也是一条不归路。 我回到寝室的时候林娇果然还没有回来,打她的电话也是关机。我顺着宋格染带她离开的那条路一直找,也没有找到她的影子。沈寄扬不停给我打电话,催我赶紧回医院继续打点滴,不要在外面乱跑。我不想欺骗他,但是又不想让他失望,所以只好索性将手机关了。找到林娇的时候已经是夜里 11 点多了,她一个人坐在寝室楼后面草坪的长椅上,抱着双肩,将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里,长长的头发像水一般顺着月光四处流泻。我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拍她的肩膀,我说,林娇,你有事在瞒我。林娇没说话,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精致的小脸上挂着大大的泪花。她将脸贴在我肩膀上,哽咽着说,沈婧,抱抱我,有点冷。我紧紧地抱着林娇,如同抱着一件精致易碎的瓷器。认识她的这些年,我们无数次地拥抱过。伤心或者难过,彼此的怀抱永远是对方最温暖的港湾。我记得林娇最喜欢抱的人其实是苏筱,其次才是我。她说苏筱抱起来有质感,有内涵,而我太瘦,浑身到处是骨头,太咯人。林娇在我的怀里很安静地流眼泪,没有声音。我知道林娇的眼泪充满了绝望,因为只有因心死而流的眼泪,才会是无声的。世界上有一种最痛的哭,是无声无息的哭。世界上有一种最深的痛,是无边无际的痛。世界上有一种最久的伤,是无法愈合的伤。林娇有她的秘密,她不告诉我,说明她觉得还不能让我知道。所以我选择不问,即便是最亲密的姐妹,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空间和隐私,这一点我一直懂。所以无论对谁,我都无所探究,更无所要求。我总认为,那些会让你深刻记住并深刻记住你的人,是不需要任何努力的,有一种缘分,叫做上天注定。就像我和林娇。我陪着她,一直坐到寝室熄灯,她陪我回到医院,两个人挤在一张病床上睡着了。林娇睡着的样子特别像一个孩子,需要别人的呵护。我因为白天睡了太久的习惯,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我一个人醒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眼前不断浮现出曾经和她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有些时光,不必赘述,你知道它已无上美好。有你们的那些天,阳光多么的灿烂。我无怨无悔,时刻心存感恩,只因这世界有一群人,叫做你们。我亲爱的姐妹,没有什么人,能够带走你们。如果后来的我们会如何变迁,所拥有的一起哪怕都会失去,又有什么可去畏惧,只要我有你们,便足以所向无敌。我想起那些日夜,我们不厌其烦地玩推倒起的日子。游戏需要两个人来玩,面对面站着,相隔约一米的距离,然后伸手去推对方,谁的脚先动谁就输。我第一玩这个游戏便是和林娇,我看她长得柔弱,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结果被她一掌推了个四仰八叉,惨败当场。我还记得我壮烈倒下时苏筱在一旁说的一句话,她就像一片秋风里的落叶,带着无限的凄美,悄然凋零……我躺在地上,斜眼看着苏筱幸灾乐祸的脸,我说,苏筱,你落井下石的样子真是可爱到无耻。苏筱一边把我拉起来,一边笑着我,沈婧你真是我的好姐妹,你简直太了解我了,竟然知道我其实很可爱。那时候我和苏筱已经很熟,但都还不怎么认识林娇。因为那次推到起,我们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姐妹。在苏筱报复性地将她一掌推出去好几米后,林娇捂着胸口,小脸因为用力而憋得通红,她指着苏筱对我说,沈婧,这人是谁啊,怎么力气大得跟一大猩猩似的。我抱着苏筱,一脸骄傲地说,这是我男人,我由她负责罩着。苏筱一把将我推开,努努嘴说,滚蛋,姑奶奶是旷古绝今的霹雳美少女,谁跟你老夫老妻多没意思。我看见林娇眼角流泻下来的微笑,弥漫了我整个年少的视野。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关爱的温度,那温暖足以使我在任何冰冷的环境下,顽强地活下去。 凌晨两点的时候,我依然睡意全无。突然想起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沈寄扬找不到我一定会很焦急,开开手机,却突然接二连三地收到了很多条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婧,我是幼柏。”“婧,你的病好点了吗?”“婧,今夜三点,我会搭乘飞往美国的班机,时间仓促,无法告别了。”“婧,现在是凌晨了,我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行李,准备走了。”“婧,我带走了你送给我的东西,它们刚好组成了我全部的行李。”“婧,我到机场了,你已经在甜美的梦乡里了吧,要好好生活,要幸福地生活。”……我一看时间是凌晨两点一刻,离安幼柏的飞机起飞还有四十五分钟。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离开,或许他跟我分手,也是要为离开这里做铺垫做预谋。我亦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临走之前突然给我发短信。或许正如苏筱所说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他爱过我,那么真实和热烈的,所以即便他有多么大的勇气来做一个多么冷酷的决定,他走无法彻彻底底地将我剥离他的记忆。毕竟,我是他的肋骨,我的断裂虽不足以使他致命,但还是会让他血流如注,痛不欲生。他一定也会想我,想到我的时候,他也一定会痛彻心扉地难过。我突然便想明白了,我要找到他,留下他。我迅速地穿好衣服,一路小跑地冲出了学校。我在心里默默地想,安幼柏,等我,一定要等我,我不再倔强了,不再顽皮了,不再幼稚了,我要在这剩下的四十五分钟里,找到你,留下你,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你,我沈婧真的不能活。我一边在街上拼命地跑,一边伸手拦截过往的出租车,凌晨的出租车异常的稀少,打到车的时候已经两点半了。我满脸是汗,浑身早已经被汗水湿透了,我紧紧地抓住司机师傅的方向盘,眼含泪水地说,师傅,求您一定要在二十分钟内开到机场,求您了。师傅绝对是被我的情真意切给感动了,丝毫不含糊,油门一次性就踩到了底,风驰电掣地朝着机场的方向冲过去。师傅一边开一边说,小姑娘,这么晚了急着赶机场,是有什么人想留下吧。我说,嗯。师傅说,我经常会在这么晚的时候遇见着急赶往机场的人,你不要急,也不要慌,我会尽量带你去。我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一边想掏出手机给安幼柏打电话,告诉他让他等着我,只要短短的二十分钟就足够。找了半天却发现因为情急而把手机忘在医院的病床上了。我把脸贴在车窗上望着窗外浓密的夜色不停地流眼泪,我在心里说,幼柏,等我,一定要等我。一旦你真的走了,那么远的距离,你叫我如何去想你。车到机场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四十,我一下车就拼命往候机室的方向跑,不小心脚下一滑“嘭”的一声摔在了地上,这一摔十分的严重,我直接断定我的所有关键和下巴都给摔碎了,我想就是我沈婧摔残废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安幼柏要是走了我直接连命都没有了。所以我从地上爬起来,轻伤不下火线的继续跑,终于到了的时候却方向已经关闭的登机门。空旷的机场里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陌生的面孔终于还是将安幼柏淹没,使得我再也看不见他。透明的落地窗外,巨大的飞机轰鸣着起飞,我所有的力气在一瞬间土崩瓦解,我跌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膝盖处的伤口,不断地流出鲜红的血。但是我没有再流泪,我想,到此为止,我已经彻底把所有能给安幼柏的眼泪,全都给了他。亲爱的,血流成河我也不再哭,因为我要独自走完剩下的路。这世间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分别,今天终于轮到了我们。我想我会选择微笑地看着你远去,但是我希望你一定别回头,因为我再也没有勇气,面对你深邃的眼眸。我的眼前,突然便彻底的黑了下去。 第十一章 林娇冲到机场的时候我正跌坐在地上,靠着落地玻璃奄奄一息如同卖火柴的小女孩。林娇几乎是从五米远的地方直接扑过来的,一个饿虎扑食直接就砸到了我的身上,差点将我压成武大郎烧饼。她一边将我死死地往怀里抱一边失声痛哭,肝肠寸断的样子如同线性代数连考三次都没及格。她气若游丝哀哀欲绝地说沈婧,你千万可不能死啊。我拍拍她的肩膀说林娇你滚蛋,别他娘的说丧气话,我离死还远着呢。可是林娇依然哭得很痛,奔涌的眼泪里全是深不见底的姐妹情谊,搞得我都忍不住重新伤感了。我说过,林娇这妮子一旦开始哭,总能哭出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郁郁忧愁,不哭个肝肠寸断翻江倒海绝不罢休,真是一项征战情场的绝顶好本事。我一边安慰她,一边说,林娇,别哭了,我真的死不了,你再哭我都要哭了。林娇终于抬起了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我,晶莹剔透的眼泪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得含情脉脉。我说林娇,你千万别整得这么煽情,我这方面很脆弱的,我受不了。林娇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嘴角很努力地对我挤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她说沈婧,你认真的样子真好看,我要是男生,绝对死心塌地地爱死你。我摆了摆手,挣扎着站起来,一边拍腿上的灰尘一边说,别给我整这些没用的,都爱得翘辫子了有什么好?对了,你跟宋格染最近怎么样?林娇眨眨眼睛一脸单纯地说,很好,很好啊。我看出来了,林娇显然还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了很多秘密,她选择了继续骗我。我想林娇一定有属于她自己的合理理由。我不追亦不问,我明白即便是世间最亲密的姐妹,也有自己独守的空间。我只是希望她所守护的秘密,能够给她自己带来幸福,而不是伤痛。我和林娇坐在机场的大厅里一直坐到了天亮,我们聊了很多的事情,关于从前的,关于后来的,唯独撇开了现在。天亮的时候我终于还是睡着了,抓着林娇的胳膊感觉特别的安稳。睡梦里我隐约听到林娇轻声的抽噎,但我没有醒,而是装作一无所知,沉沉地睡去了。林娇,我永远的姐姐,和你一起流泪的那些日子,生命里总有无法负荷的疼。但至始至终,你的笑容一直像无限温暖的风,轻轻呵护我沉醉的梦。亲爱的,我想你一定不知道,因为你,即便生命有再多的沉重,我依然如此地,依恋此生。爱我,非你莫属。 我和林娇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陶倩依然还在寝室里睡觉,身上除了一件巴掌大的背心啥玩意儿都没有,赤身裸?体睡得十分酣畅。陶倩睡觉的时候鲜有不走光的,经常袒露着香肩玉腿,令人垂涎欲滴。我本来想走过去偷摸她几下狠占她点便宜,冷不丁却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我看着陶倩略显微红的脸,对林娇说,这妮子昨晚酗酒了,二锅头加啤酒,看来喝得还挺狠,难道她又失恋了?林娇说,屁的失恋,她上周刚失恋,哪来的那么多恋可失!我无奈地笑笑,重新给她将被子盖好,然后躺在自己的床上怅然若失。突然间非常想念苏筱在的时候,姐妹四人同住一室的日子。我掏出手机苏筱打电话,本来想跟她来几句姐妹情深的煽情话,没想到她电话那头却传出机qiang扫射的暴力声,穿云裂石,十分震撼。我说我靠苏筱,你在哪?咋整那么暴力。苏筱笑着说,我在学府影城,许安也在,你要不要过来凑个热闹。《史密斯夫妇》,布拉格皮特啊……我没理她,挂下电话躺在床上一个人郁闷。我对林娇说,这下好了,NN的许安跟苏筱绝对是勾搭上了,都他N的一起看电影了,还《史密斯夫妇》,多黄多暴力。林娇坐在我的床头认真地抹指甲油,对我的感慨毫不为意。我抱着枕头踢她的杨柳细腰,我说林娇你这混蛋,我跟你讲话呢,我说苏筱和许安勾搭上了。林娇抬起头,轻描淡写地说,有件事我本不想跟你说,我跟宋格染在一起之前,苏筱和许安已经勾搭上了。林娇的话像一颗南山巨石般石破天惊地砸进了我的耳朵,我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毙命当场。我一边捶胸口说林娇这事不能开玩笑的,你说的是真的?林娇眨眨眼睛一脸清纯无辜地说,我靠,我要是骗你我就不姓张。我说,你滚,你本来就不姓张。 成都的夜晚总是很凉,我一个人花了四个小时将学校里每个跟安幼柏一起呆过的角落走了个遍。每到一处我都能感慨万千,眼泪止不住哗哗直流。什么叫情真意切我算是深切体会了。我靠着那个歪脖子的香樟树仰起脸一边又一边地想念我们相爱的日子。我想我沈婧真的如同苏筱所说的没出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照人家陶倩的频率新男朋友都换上好几茬了,我还宁死不屈地带着一颗花岗岩的死脑壳非要在这一棵树上死去活来。我泪眼汪汪地抬起头,看见了一脸笑容的林月涵。这对比真TMD鲜明。想当初她跟安幼柏分手的时候,一个人坐在人工湖旁边哭得惊天动地的,我远远地站在她对面想去安慰,却又怕她说我猫哭耗子,毕竟人家现在的男朋友是我的了,我说什么都等于给她伤口撒盐。没想到风水轮流,很快就在我身上应验了。我本来想擦掉眼泪给她一个灿烂的微笑掩饰一下我的窘态,却没想到她已经在眨眼之间将一个手帕递到我眼前,说,沈婧。没办法,丢人丢大了。我没接她的手帕,而是将脸撇向一边,一句话也不说。林月涵在我身边坐下,她淡淡的发香氤氲在我的四周,特别有林娇的味道。我转身看了她一眼,林月涵的眼神里充满了纯净的光芒,那种坦诚使得我一瞬间鄙视自己的小心眼,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脸靠在了她的肩膀上,突然便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我说,怎么办,安幼柏走了。林月涵伸出纤细的胳膊紧紧地抱着我,她的怀抱虽然柔软但依然充满了温度。她说沈婧你不要哭了好不好?安幼柏不是说你爱偏头痛吗?哭多了对身体不好的。我没有再哭,我想人家林月涵都能做到如此深明大义,我沈婧无论如何也不能太小家子气。我擦擦眼泪揉揉酸痛的太阳穴,站起来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我说月涵,你是个好女孩,是我沈婧对不起你。 林月涵显然属于那种跟我一样经不起煽情的人,连忙说沈婧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所有的事情都是注定的,跟你没有关系,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林月涵的话音还未落地,便看见迎面走来的许安和苏筱。两个人虽然没有发展到勾肩搭背,但言谈举止显然是陷入了深刻的热恋。苏筱远远地看见了我,挥手朝我打招呼,兴奋的样子仿佛完全走出了失恋的阴影。我笑笑,对苏筱一脸鄙视地说,你们这对狗男女,出去厮混都不跟我说一声。苏筱抱着我的肩,眨眨眼睛特不要脸地说,既然是厮混,当然不能给外人知道。我说得,你莫不是已经被许安这色狼把生米煮成熟饭了吧。苏筱一边说沈婧你可真庸俗,一边抬头看见了站在一边的林月涵。苏筱明显是吓了一条,身心立马高度戒备,表情也变得严肃了,像只母狼似的挡在我面前,仰着脸对林月涵说,你想对沈婧怎么样?林月涵没有理她,而是很礼貌地对我笑了一下,转身便走了。我说苏筱,林月涵是好人,我们才坏。苏筱说我呸,丫沈婧你就是一白痴,全世界的人在你眼里都他娘的是好人,就你自己合着该给人欺负。我说什么来着,陶倩黑心,林娇恶毒,林月涵阴险,在你眼里却分别是善良,纯正和好人,你说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我说,陶倩怎么黑心了?林娇到底多恶毒,林月涵如何阴险,苏筱你不能太愤世嫉俗,这世上不仅只有假恶丑的,还有真善美。扯淡你的真善美。苏筱握着我的手腕,指着斜对面的林娇和宋格染,说,看,多真多善多美。不远处,林娇被宋格染紧紧地抱在怀里,沉醉在甜蜜中完全没有意识到我们的存在。我说,苏筱这事早已经发生了,你别太放在心上。苏筱冷笑着看了一眼许安,拿出手机给我看照片,她说沈婧我实在不想再瞒你了,你自己看吧。苏筱的手机相册里,我看到了坐在人工湖边长凳上的安幼柏,还有被他抱在怀里的,一脸幸福甜蜜的陶倩。苏筱将我抱在怀里说,沈婧,你醒醒吧,安幼柏已经去了美国,而陶倩这学期一开始就在忙签证,她娘的安得什么心,以为这世上就真的没有人知道? 我被苏筱紧紧地抱在怀里,依然感到非常的寒冷。我将脸满在她的脖颈处,眼泪悄无声息地往下流。我说苏筱,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还嫌姐姐伤得不够深吗?苏筱说,沈婧,喝酒不?我陪你。许安连忙插话说,苏筱你疯了,沈婧都这样子了,喝酒不是害她吗?我推开苏筱,说,没事,我真没事,我早已经决定不酗酒了。苏筱,你和许安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苏筱想要再说什么,却被许安拦住了,他低头充满心疼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拉着苏筱走开,他声色沙哑地说,沈婧,我们都很担心你,你自己要小心。我朝他笑笑,一边流泪一边对他微笑。然后我一个人转过身,向着学校的其它小路上走去。还剩最后一条路,走完了就等于把我和安幼柏的所有过往回忆了一遍,这就够了,之后我会选择原谅一切,然后再遗忘一切,再然后,学着温暖一切。陶倩,我亲爱的姐妹,你放心,我绝不怪你。我走完了最后一条路,鬼使神差地给苏磊打了个电话,他找到我的时候我站在学校门口的垃圾桶旁,夜风里不停地颤抖。他看到我显然是被我披头散发的样子吓了一条,连忙把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他说沈婧你咋整的,几天没见怎么变成这样了。我抬起头,看着苏磊干净清澈的双眼,笑着说,苏磊,我给你当老婆吧。我沈婧漂亮温柔贤惠成绩好家境殷实会做菜会洗衣会针线活关键时刻还总能率先做到心灵美身高体重都跟你特别合拍估计连八字都很温和你等于白捡一大活人绝对赚发了你看怎么样?苏磊眨着眼睛听我说话,伸手摸摸我的额头,然后用他大而有力的手抓住我的手腕,一脸温柔地说,走,我带你去吃米线。这么多年,米线一直是我的最爱。我还记得陶倩说忧伤就像米线,总是能够绵延得很长。我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我想起不久前许安陪我吃米线的样子,想起他对我说受不了我伤心的样子,我想现在的许安一定异常的开心,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另一半,不管林娇所说的是否属实,我都觉得他跟苏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应该替他们开心,我所有的朋友,在经历了无所次分离之后终于还是能够有人幸运地走到一起,重建爱情,这是生命之福。是我之福。于是我心情豁然开朗了很多,抱着碗吃得酣畅淋漓。苏磊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虽然他不说话,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在笑我傻。我每次最窘迫最颓废的时候他都在。细算下来,他还真不曾见过我哪怕一次的花枝招展。我想告诉他,我沈婧真的还是蛮漂亮的。可是又一想这话或许很多余,我漂不漂亮跟他没什么关系。想到这里我突然有点悲凉,我说苏磊,你看,我总是麻烦你,多过意不去。 苏磊说,没关系,沈婧,我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苏磊把我送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许安站在我的寝室楼下一直等到我出现。他看了一眼苏磊,没说话,而是将我拉到一边,低头看着我,说,沈婧,你回来了我就放心了。我说你放心,我死不了。许安突然便把我抱在了怀里,他说沈婧你做我女朋友吧,我不想再离开你。我一脚踩在他的脚上差点将他整残疾,我说你别扯淡,你应该对苏筱说这些。许安还是不放弃,背对着我,伸出手拉着我的手腕。我迟疑了,想抬脚离开,却发现双腿仿佛有千斤之重,无论如何也走不动。我们就这么背对着背,拉着手,仿佛在重温我们过去相识的二十年光阴。我没有回头,眼泪却再次掉了下来,我说许安,如果你不想让我真的一无所有,别再逼我伤害苏筱。对不起,我不爱你。然后我挣脱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回寝室。夜风微凉,不停地涌满我的脖颈。我想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苏筱,我亲爱的,答应我,你一定要幸福。我听见许安大声喊我名字的声音,但是我没有回头,不敢停留。我怕我会在某一瞬间再也无法压制心底对他的喜欢, 那样,或许我会更痛。 寝室里只有陶倩,她显然不知道苏筱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了我,依然很是姐妹情深地拥抱我,跟我亲昵。我回应得有些勉强,不知道是心存芥蒂还是因为身心俱疲。我躺在床上脑海里便不断地浮现出陶倩和安幼柏在一起的样子。我不断地对自己说那一定是假的,一定是一场误会,一定是一种巧合。我眼中一向单纯无辜的陶倩,一定不会骗我。可是就在昨晚,她明明酗酒得很厉害,因为在那一晚,安幼柏走了我偷偷地用被子蒙起脸,不想让她看到我奔涌不息的眼泪。沈寄扬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哭得酣畅,泪眼朦胧中看到他的名字闪动在手机屏幕上,显得特别的亲切。我接了电话,在沈寄扬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之前开门见山就是一句,沈寄扬,我答应你,做你女朋友。我不开玩笑,头脑清醒,异常认真。于是沈寄扬就懵了,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声音有点颤抖地说沈婧,你怎么了?我一听就毛了,我说沈寄扬你他娘的,我答应你做你女朋友我反倒是有毛病了,我没怎么,我很正常,我被你的赤胆红心感动了,我说我要下嫁给你。沈寄扬略显开玩笑般地说,沈婧,这真是一个震撼的消息。我挂下电话,将我成为沈寄扬女朋友的消息群发给了所有人。然后我翻身下床将与安幼柏有关的所有东西全部打包塞到了床底下,什么叫新时代的女性,就是要好了伤疤忘了疼,勇敢地跟过去说再见。这句话是苏筱说的,她说这话的时候斜眼看着许安,眼神里全是色迷迷的情谊我给苏筱打电话,说我答应沈寄扬了,名花再次有主了。苏筱一点都没意外,她说你早该这么做,害人家等了这么久,我说什么来着,沈寄扬这样的大帅哥你要是都不要,你才真的是神经。然后她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说,沈婧,我和许安在一起了怎么办,我有了个艺术家男朋友。我说真好真好,苏筱,我就知道许安在你手里一定跑不掉。这家伙我了解,二十年知根知底的,绝对是个好人。你要好好把握。我挂下电话,跑到卫生间里去洗脸。我想我应该焕然一新地打扮一下去见沈寄扬,洗脸的时候却发现有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想安幼柏,想许安,想林娇想苏筱想陶倩,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所有人仿佛在一瞬间都离我越来越远,后来的我们,渐渐地分崩离散,虽然没有说再见,却渐渐走向再也不见。我想这就是时光的力量,悄无声息,打磨掉一切铭心的天长,冲刷掉一切刻骨的地久。我打扮了将近两个小时,下楼的时候已经快 12 点了,沈寄扬站在楼下等得直哆嗦,几乎要把楼前站住一坑来了。他看到我出现显然被吓懵了,他眨着眼半天没说话,我说,怎么样,惊呆了吧?沈寄扬没有说话,而是轻轻地将我抱在怀里。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沈婧,我知道你不爱我,但是没关系,我会让你知道,爱你,非我莫属。沈寄扬陪我了几分钟,然后便走了。我打扮了两个小时,只为了让他看一眼,是想让他知道,跟他在一起,我沈婧确实在努力。我回到寝室,抱着手机,想着如何给沈寄扬打电话说晚安。以后的每一天,我都要给他说晚安,就像我当年每天说给安幼柏一样。爱情兜兜转转,不到最后,你永远不会知道,最终谁会留在你身边。我所有的亲爱的朋友,晚安。 第十二章 许安将苏筱攻下的第二个周末,他头脑极度发热地在“香山红叶”摆了二十桌,一桌比一桌丰盛,一桌比一桌腐败,仿佛不倾家荡产就不足以表达他对苏筱滔滔不绝直追长江黄河的爱恋。我看出来了,许安这厮绝对是疯了,当年内裤外穿抢银行的棺材本都拿出来了,而且掏钱掏得比考试翻书还快,眼睛也不眨一下,财大气粗的样子俨然一个走路掉进金窟窿的暴发户。相比之下我跟沈寄扬的爱情开场就显得寒碜多了——他只请我吃了一根一块五毛钱的冰激凌。他拍着我的脑袋说,丫头国家现在提倡勤俭节约不宜铺张浪费,本想送你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想想还是每天给你买冰激凌吃,细水长流这样你每天都有礼物,你觉得怎么样?想起沈寄扬的冰激凌时,我已经有点喝醉了。苏筱抱着我把啤酒当自来水灌,双眼杀气腾腾地说姐妹情谊深,九杯一口闷。我说苏筱你想直接弄死我啊,九杯他奶奶的就是两瓶半,一口闷下去我还不死你怀里。她说没关系,你倒了我背你,姐妹我今天高兴,千杯不醉。苏筱说完,左右手各提了一瓶啤酒,像一个双刀刺客般一脸肃杀地朝着许安他们那桌径直杀了过去。我一看大事不妙,赶紧追过去。许安他们这桌坐着苏筱的大仇人——林娇和宋格染。林娇是苏筱请来的,宋格染是我请来的。我打电话跟他说,苏筱请客,请了林娇,林娇必须来,但是她一个人估计要出事我不放心,你一定要跟来。直到宋格染来了我才发现我把事情给办砸了。苏筱自从看见宋格染的第一眼她的情绪就开始不正常,稀里糊涂地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然后她一脸坏样地晃晃手里的啤酒瓶,低着头看着我的眼睛说,沈婧,你真是我亲姐,给了我一个报仇的好机会。“非君子报仇,出手要快,要稳准狠”,我望着走向宋格染的苏筱突然想起她常说的一句话。我走到苏筱的旁边扯了扯她的衣袖,想把她的拉走,但是苏筱没有理会,她转过脸看了我一眼,指着我的脸对所有的人大声说,你们给我听好了,这个女人,是我苏筱最好的姐妹,你们谁敢欺负她,老娘跟她往死里算账。苏筱说这话时特意地多看了一眼陶倩,然后她将手里的一整瓶啤酒往宋格染眼前一摆,拿手中另外一瓶往上面轻轻一碰,嘴角露出十分邪气的微笑,说,干。苏筱说完,左手突然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然后她仰起脸,举起酒瓶一饮而尽。二十桌近百人突然全部静默了,呆呆地看着苏筱一个人豪气云天,如同看到了外星人降临。苏筱的身体有略微的颤抖,酒下得越多,她抓我抓得便越紧,我伸手不停地来回抚摸她的后背,小声对她说,苏筱,不要喝了,好了,够了。苏筱没理我,硬是一口气把一整瓶酒给干掉了。她晃晃手中的空瓶子,拿手背擦了擦嘴角,笑着对宋格染说,帅哥,该你了。我给林娇眨眼,示意她赶紧把宋格染带走。今晚这阵势,苏筱明显是豁出去死拼了,他们两个留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好处。但是林娇也没有理我,她看了一眼依然沉默不语的所有人,伸出右手,缓缓地握住了桌子上满满的啤酒瓶。她说,苏筱,恭喜你找到许安这么优秀的男朋友。林娇说完,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仰起脸,举起瓶子开始一饮而尽。跟林娇认识时日不短,她的酒量不好,几乎算是四姐妹中最差的,苏筱这么喝也还能撑住,林娇绝对是扛不起的,这哪里还是喝酒啊,这分明就是玩命。但是苏筱依然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我也不好去劝林娇,而且看样子,林娇不喝掉这瓶酒,眼前的阵仗根本无法收场。谢天谢地,林娇活着喝光了那瓶酒。宋格染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苏筱,有点不舍地说,苏筱,别喝了,林娇已经喝得够多了。宋格染的话音尚未落地,许安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重新开了一瓶酒放在宋格染面前,然后他指了指自己手中的那瓶酒,说,这瓶,我跟你干。许安在干下那瓶酒之前将苏筱揽到怀里,特豪迈地大声说,我女朋友今晚已经喝多了,没关系,谁还想跟她碰酒,我替她喝,多少不拒。我看到许安在干掉那瓶酒之前特别用心地多看了一眼,我分明从他深邃的瞳仁里,看到了深不见底的忧伤。那股忧伤翻译过来就是,沈婧,许安是别人的男朋友了,从此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谢谢你,给了我,那么多无以伦比的快乐。二十年的情谊,哥哥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 许安一共跟宋格染干了两瓶,宋格染终于扛不住了,脸涨得通红,眼神里都是痛苦的神采。许安伸手特别大哥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说,今天哥哥高兴,吃好喝好,就是给我面子。然后他拉了个凳子坐下,招呼大家重新开工。俨然就跟刚喝下去的不是酒,甚至也不是白开水,就是两瓶空气,毫无感觉,真是海量。相比之下宋格染就悲惨多了,前后连着去了六次厕所,看来吐得不轻。我跟苏筱重新回到我们的桌子上,苏筱的眼睛红得厉害,色若桃花,甚是勾人,我抱着她的肩膀说苏筱,他N的你这么美,我就这么把你让给许安这色狼了,我舍不得啊。苏筱笑着不说话,回头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许安。让许安跟苏筱分开坐是我安排的,因为我想让许安跟宋格染接触接触,同时又不想让苏筱和林娇太近,毕竟苏筱这妞太记仇,长年树一面“有仇必报,加倍偿还”的大旗,再跟林娇磕下去,恩怨何时是个结。没想到苏筱刚刚消停不到一分钟,她便又注意到了坐在我对面的陶倩。她用细长的手指捅捅我的腰,在我耳边小声说,沈婧,放倒她。我说,何必。苏筱说,放屁,你TM是不是装孙子了,不能再喝了是不是,韩姐走的那天你喝倒三桌人依然屹立不倒的气势哪去了?苏筱这么一说,我便想起了那晚为安幼柏酗酒的样子,我躺在林娇的怀里那样悲惨地流眼泪,无人问津,也许都是因为眼前的好姐妹陶倩。虽然我至今依然不相信她跟安幼柏有什么,但是苏筱手机里的相片是我心里无法抹去的阴影,提醒我每时每刻,都无法干干净净地做到彻底释怀忘记。我说,苏筱,开酒。苏筱十分麻利地打开了两瓶啤酒。在鼓动别人酗酒这方面,苏筱是个狂热分子,我时常怀疑她老爹就是一开酒厂的,否则她绝对不至于总这么积极。我将眼前的一瓶酒推到陶倩的眼前,笑着说,陶倩,我们寝室里,你最小,姐姐我让你,你一瓶,我两瓶。苏筱听到我的话下巴差点掉下来,她大声说沈婧你疯啦,两瓶你丫绝对会喝死的。陶倩也笑着说,沈婧你别开玩笑,我们就喝一杯吧,姐妹情深何须用喝酒多少衡量。谁说不需要!我站起来,搂了搂袖子,大声说,陶倩,你TM就一句话,喝还是不喝 !我想我的声音一定特别的大,因为全屋子的人再次惊呆了,全部朝我这边望过来。陶倩的脸色开始变得有点难看,她说沈婧,喝酒慢慢喝,你别急。我斜看她一眼,说,老娘跟你急个屁,拿酒,干。然后我在沈寄扬的惊呼声中,抬头一饮而尽。我从视线的余光中看到了他紧张而担心的表情,但是他站在原地,没有过来。我知道,这是沈寄扬给我的尊重,他知道这是我的事情,我的处理方式来自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他不会拿他的意志来强行地支配我,只会在我受伤或者委屈的时候,给我强大的支持。这是他跟安幼柏最大的不同。安幼柏对于我,有一种太过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使得我总是选择对他无条件的服从,他所有的话都是不容更改的命令。如今遇见了处处尊重我的沈寄扬,我突然有点不习惯了。我想我已经养成了依恋恋人的习惯,习惯了把爱当成生命里的全部。沈寄扬刻意地淡化我的这种意识,我不知道他本来就是这样,还是故意要让自己处处跟安幼柏完全相反。陶倩看到我喝完,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只好举起瓶子,抬头一饮而进。我看她的瘦弱的身体不停地站颤抖,眼角有闪亮的眼泪,偷偷地滑落。我的心突然便疼了起来。曾经,我们是最美丽的双子星,你给的光亮足以照亮我们之间的黑暗。你常说亲爱的,我们相遇后的每一天,你负责好好爱我,我负责好好爱生活。因为这些简单的信念,我们无数次的醉倒在一起,面带微笑,相拥而眠。你常说天上的星星多到数不清又有什么关系,最亮的哪一颗一定会是你。陶倩啊陶倩,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姐姐这么疼,这么疼。 陶倩喝到一半的时候便喝不下去了,放下了酒瓶,用手捂着嘴,不停地打嗝。林月涵在一旁一边给她拍肩膀,一边对我说,沈婧,陶倩够量了,别让她再喝了。我伸手夺过陶倩手里的酒瓶,对她说,倩,别喝了,你的情谊姐姐知道了,就够了。然后我撇过脸,看了一眼沈寄扬。他的眼神充满了异样的神采,在略带蓝色的光线下,显得非常动人。他走到我身边,拉了一张凳子坐下,在我耳边小声说,婧,你没事吧。我说,我有事,你没看我喝高了吗?沈寄扬笑了笑,伸手摸我的额头,然后抱着我的肩,将我带出了“香山红叶”。他说,丫头,今天的冰激凌我还没有给你买。你是想吃木瓜味还是草莓味还是奶油味还是香蕉味?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脸,说,我可不可以每种口味都吃一个?沈寄扬果然把每种口味的冰激凌都给我买了一个,结果我都吃了一口就不想吃了,害得他一口气吃掉了四个甜筒,直叫吃得肚子痛。出门转了一圈后感觉好多了,重新回到“香山红叶”的时候发现苏筱还在十分酣畅地碰酒,整桌的人就剩下林月涵还能跟她对付了。陶倩的人已经不见了,据说十分钟前进的卫生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我觉得有些不妙,去卫生间找她,推开门就看见她抱着自来水龙头吐得惊天动地。她整个人完全不行了,脸色一半苍白一半通红,特别的吓人。她从镜子里看见我站在她身后,半天没有说话,眼角的泪水突然止不住地流下来,她一边哭一边说,沈婧。我伸手摸她的肩,我的这个举动给了她很大的勇气。她转过身,趴在我的肩上,开始嚎啕大哭。她说,沈婧,不管苏筱都跟你说过什么,沈婧,你要相信我啊,我真的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抱着她,说,陶倩,我相信你,姐姐答应你,永远都不会怀疑你,也不会怪你,好吗?陶倩哭着说,嗯。我抱着陶倩,突然觉得即便我跟她之前有再多的不能揭露的秘密,也都不重要了。再过几年,毕业了,就要天各一方了。昔日再亲密的姐妹,以后也很难再见了。有什么事比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日子还要重要呢?陶倩,好妹妹,别哭,不论前方的路有多困难,不管长大的岁月有多艰险,不要害怕,你的身边,会一直有我,有我们,最为坚定的一直陪伴。饭局持续到 10 点才散场,除了沈寄扬,所有人都喝得七荤八素。这次饭局,许安请来了他和苏筱认识的所有朋友,近百人的祝福砸在苏筱的身上,虽然喝得迷迷糊糊,但是我还是感觉到了她彻彻底底的开心。许安的良苦用心和努力,正在渐逐使她走出失恋的阴影,走向另一片阳光灿烂的生活。沈寄扬因为胃病的关系不能饮酒,因此成了现场最清醒的人。10点的时候来的人大部分都走光了,只剩下我、沈寄扬,苏筱和许安。宋格染跟许安干了两瓶酒,直接就倒下了,和林娇一起双双壮烈牺牲,被苏磊早早地叫人送了回去。苏磊临走的时候特意将我叫到一旁,像个大哥似的拍着我的肩,眉宇里全是温暖的微笑,他说,沈婧,沈寄扬很好,恭喜你。我突然想起不久前我自甘堕落地对苏磊说要做他女朋友的样子,我知道他一定没有当真,但是我却忍不住尴尬起来,低着头半天想不到要说什么,憋了半天只想到一句话,我盯着自己帆布鞋的脚尖,声色轻微但无比真诚地说,苏磊,谢谢你。苏磊笑了笑,无比的灿烂。然后他摸了摸我的头发,说,傻丫头,你要好好的,让自己幸福。苏磊说完,转身离去。苏磊的这次离去平常而普通,明天我们还会照常相见,但是我却觉得仿佛生离死别一般,有一种极度的失落感,如同他这一走,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苏磊,我最好的朋友,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这些天,我无数次的受伤,每一次,我都能找到你温暖的肩膀。在我最需要温暖的时候,你赐予了我无比庞大的恩宠。沈婧无以为报,只希望余生能永远跟你做朋友,永远永远。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寝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抱着沈寄扬送给我的流氓兔睡得四仰八叉。按照正常的规律来说,这个时候陶倩应该也在睡觉,认识她的这些天,她在中午之前起床的次数不用扳脚趾头都能数得过来。但自从安幼柏出国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睡过懒觉了,每天早晨 7 点钟就起床,穿着睡裙站在阳台上迎着晨风流着鼻涕声嘶力竭地背雅思单词。林娇说她这是想出国想疯了,而苏筱干脆直白跟我说,沈婧,你这个白痴,这事情已经是明摆着的了,你丫还没有看出来吗?这妮子分明是早就计划好的,你被人卖了,知道吗?我无话可说,是啊,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已经是沈寄扬的女朋友了,我跟安幼柏又还有什么关系呢?既然没有关系,陶倩跟他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好的呢?都过去了,真的,我之所以能够放得下,不是因为我有多伟大,是因为我知道,事情发生了就无法改变,跟生活相比,自己的一厢情愿如同撼树的蚍蜉,胳膊拧大腿,非死既伤。后来的我们,又如何能和从前的我们相提并论呢?想到这里我就很释然了,我和沈寄扬,苏筱和许安,林娇和宋格染,陶倩和安幼柏,说不定还有苏磊和林月涵,多好,发生了这么多令人肝肠寸断的事情之后,竟然还多出了三对,造化弄人,有些事情,发生的太始料不及,既然你曾做过最坏的打算,你依然无法完全预料到生活带来的改变。就像许安。 信是寄给苏磊的,我拿着信有点莫名其妙。苏磊说,里面的东西,是安幼柏托我转交给你的,你可以看,也可以扔到,看你怎么决定了。苏磊说完,便跟林月涵一起进医院看望许安了。我拿着安幼柏给我信呆呆地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我没想到,他竟然还会记得我,在那么遥远的彼岸,竟然还要给我写信。为什么,安幼柏,你总这样不肯放过我。你在时,让我痛不欲生;你走了,却依然如同影子,于我,时刻随行。为什么我的世界,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将你彻底抹去。我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卡片,写着安幼柏叙述的字迹。他在信上只简短地说了一句话,沈婧,恭喜你找到新的幸福。我竟然没有多少心痛的感觉,我很平静地将信撕碎,扔进了身边的垃圾桶。安幼柏,谢谢你的祝福,但是对不起,你的恭喜,我不需要,我也承受不起。因为,如果我的世界没有你,我会活得更好一些。是的,我终于做到了,完完全全,不再爱你。 第十三章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具有优良打架传统的问题少年,许安身上的小伤对他影响极小,长期的挨打经验使他很快就又变得活蹦乱跳。我再次见到他时是在“算了”酒吧的周年庆上,他抱着一把吉他站在舞台上唱得摇头晃脑,满屋子都是拖拉机抛锚的声音。虽然“算了”酒吧每年的经营状况都十分惨淡,早就应该关门倒闭,但是老板颜姐生性豁达,按照路潇他们的说法,她追求精神生活远远超越了物质,是个高尚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苏筱一边抱着我喝酒一边感慨说,得,沈婧,你丫就别羡慕了,你这辈子注定就一俗人。我笑着说,你还别说,我还真就立志做一个俗人了,我现在的梦想就是最大限度地追求物质生活。跟安幼柏在一起的经历对我实在太残酷了,我算彻底明白了,人还是俗点好,你还真别说,从今天开始,我决定要做一个俗不可耐的女人。苏筱一脸色迷迷地抱着我说,沈婧,你可真是我志同道合的好姐妹。我一把推开苏筱,抬头却看见坐在角落处的宋格染。他一个人抱着一瓶嘉士伯喝得特别的忧郁,我碰了碰苏筱,指着宋格染坐的地方给她看。苏筱转过脸,看了宋格染一眼,时间连一秒钟都不到她便把头转回来了,拿着杯子继续喜笑颜开地跟同坐的姐妹碰杯,俨然宋格染就是一空气,视而不见,直接鄙视掉。我不知道苏筱是怎么做到的,因为我不确定如果我看见了安幼柏,我会不会表现得一样洒脱。我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我身边的沈寄扬,他穿着白净的衬衣,一脸浅笑地坐在我身边,样子深邃而迷人。我想如果安幼柏真的出现了我应该也不会自乱阵脚了,我身边还有沈大帅哥给我撑腰,谁怕谁。酒喝到一半的时候苏磊来了,还带着林月涵。同坐的人都一起起哄,说如果上次在医院的巧合还可以原谅,这次就真的无法解释了。苏磊依然坚持说与林月涵是在路上巧遇,但还是挡不住沈寄扬的软磨硬泡,皱着眉头喝掉了三杯酒。此刻的许安依然还在台上唱歌,稀里哗啦的,唱得还挺动情,歌词里到处都是星星月亮,海誓山盟的。我碰碰坐在我身边的林月涵说,听说你歌唱得好,台上献一首吧。林月涵刚准备登台,却被苏筱拦住了,她像一只护家犬一般拦住林月涵,一脸严肃地说,我去,许安是我们家的。我用脚踢她的小腿,说,苏筱你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月涵跟他唱首歌你会死啊。苏筱笑着说,还别说,我真会死。苏筱说完,极其潇洒地转身上台,夺过许安手中的麦克风就开唱,一点也不含糊,张口就是“如果你不能爱我到老到死,就请你早早离开”,表情幽深,还真像个歌星的样子。我转过身看了看宋格染坐的位置,人已经不见了,桌子上有三瓶已经空了的嘉士伯。宋格染喝酒的能力很差,三瓶嘉士伯平时往死里灌他他都喝不了,今天竟然一个人闷头干完了,真是不可思议。我假装上厕所,走出了酒吧,走到门口就看见宋格染坐在门边的长凳上,形单影只,神情落寞。我想起我和安幼柏吵架的那天,他陪我喝酒的样子。那天他也喝多了,一直跟我讲他对不起苏筱,说着说着还哭了。我说你丫既然这么痛苦还就别劈腿了,干嘛要跟林娇出点状况节外生枝呢?他就沉默了,双眼有眼泪不停地流下来,他说沈婧,有些事,我说了,你未必懂。我是不懂,我也不想懂。我的爱情观是很简单的,爱就爱,不爱就不爱。不爱了就千万别说是为了我,那样的谎言我才不信。但是眼前的宋格染我却突然有点同情了,他一定是有什么话想跟苏筱说,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当他看见苏筱和许安一起唱歌的那一刻,他已经明白,他在苏筱世界里的最后一抹影子,已经被彻底地抹去。他抬起头,看到了站在粉色灯光下的我。他的眼眶里有闪闪的泪水,他说,沈婧。 重新回到酒吧时苏筱已经唱完了,坐在沙发上脑袋歪在许安的怀里一脸的幸福。除了她和我,没有人知道宋格染来过。我想起宋格染走的时候跟我微笑的样子,他的笑容里有最为纯净的祝福。从那一刻起,我终于彻底原谅了他。我想,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有些选择看似对别人很残忍,对自己其实未必就不会有伤害,但是即便是两败俱伤,有些决定,却依然不得不做。他有他的理由,我无权干涉,但是我却可以选择原谅和理解。毕竟,我希望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能够彼此理解,彼此原谅。因为相识,就是一场莫大的缘分,是前世行善一生,才换回的珍贵造化。台上路潇唱完他的招牌歌曲时已经夜间十点多了,所有人都举着杯子站在台下疯狂地欢呼。这时颜姐提着瓶子一步三晃地走过来了,往我们中间一坐,特像一黑帮大姐般地开口说,今天我敬酒,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就是看不起我颜萱。我趴在许安耳边小声说,原来颜姐名字叫颜萱啊,多么淑女的名字,可惜了。许安白了我一眼,没有说话。颜萱第一个敬酒的是苏筱,我本以为她也就是走一形势,随意一两杯表表情谊就得了,没想到她粘着苏筱还不松手了,一杯接一杯竟然干到了第六杯。苏筱虽然很能喝,但毕竟不是废品回收站,这么多水灌下去,也会受不了。苏筱确实是不行了,拿杯子的手都开始有点晃了。许安终于看不下去了,伸手拦住颜姐的手说,颜姐,够了够了,她不能再喝了,你有多喜欢她,苏筱知道的。你一边去。颜萱看了许安一眼,有点厌恶地说,我跟苏筱妹妹的事情,你一大男人插什么手?苏筱一听也就明白了,颜萱今晚是要跟自己过不去了。苏筱连忙笑着说,没事,颜姐,别管他,我们继续。我看得出来,苏筱豁出去跟颜萱干上了。我认识苏筱以来,她一直都是这个性子,喜欢跟人过不去,往死里较真。今天颜萱把战场摆在这儿了,苏筱就没有退缩的理由。用她常说的那句话就是:千万不能熊了。但苏筱的决定还是给她带了致命的后果,她终于喝得七荤八素的时候才明白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颜萱看着醉得满脸通红的苏筱气定神闲地笑笑,转身就要跟我碰酒,我本来也做好了豁出去的准备了,这时候颜萱的手机偏巧就响了,她接了电话,稀里哗啦说了一大通后就一脸抱歉地说有要事,就借故走掉了。她走的时候步履有点轻微的蹒跚,我终于看出来了,这是她精心安排的阴谋,这个电话是她早就安排好的,她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她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整苏筱。回去的时候苏筱已经醉得不成样子。沈寄扬和许安还有我一起将她送回家,许安特别嘱咐我留下了照顾她,不要离开。许安走的时候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他的嘴唇动了动,我知道他想说话,但是因为有沈寄扬在,他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回到家后苏筱就开始一直吐,躲在卫生间里抱着抽水马桶亲切得如同抱着亲妈。我说你吐够了就出来,别老呆在那里面我还要用厕所呢。她晕晕乎乎地说,你要内急你就用厨房吧,卧室也行。苏筱睡着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半了,脑袋枕着我的胳膊睡得特别香甜。我摸着她的脸,想起当年林娇我们仨同睡一张床的样子。苏筱睡觉的时候非常的安静,这点跟林娇不太一样,我常常开玩笑说苏筱在睡觉的时候是淑女,醒着的时候是匪女,跟林娇刚好相反。结果他们俩都不同意我这种说法,合起伙将我一顿痛打。快十二点的时候苏筱突然醒了,她揉揉眼睛一脸紧张地说,沈婧,过没过十二点?我说,马上,还差一分钟。苏筱就像听说自己中了五百万一样一激灵便坐了起来,抓起手机噼里啪啦地按了一串号码,电话通了之后她却没有说话,而是沉默了一阵子,突然小声哭起来,开始慢慢地,终于演变成嚎啕大哭。墙上钟表的秒针刚好走到12的时候,我听见苏筱哭着说,宋格染,生日快乐。 苏筱挂下电话,坐在床边,呆呆地半天不说话。我挪到她身边,轻轻地抱住她。我说苏筱,别哭。苏筱说,沈婧,怎么办,我想哭。我说,你不是已经哭了很久了吗?你想啊,你现在有许安,又帅又有才,还那么温柔体贴,说实话比宋格染要好很多。苏筱说,沈婧,我想林娇。我说,我知道,睡吧,睡着了,你就能梦到她了,好不好?苏筱没有再说话,很听话地躺下睡去了。我知道,她这个电话,会是她打给宋格染的最后一个。那一巴掌,她刚强地结束了一切。这一个电话,她又温柔地释放了一切。我想苏筱是在努力给自己一个走出阴影的出口,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试图原谅一切,好让自己不再活在记恨和纠结里。我知道,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而苏筱,已经坚持得,太久也太累了。亲爱的,请你告诉我,谁来给我原谅世界的勇气。亲爱的,请你告诉我,离开你以后我该如何生活。亲爱的,请你告诉我,如果你爱我,就请忘了我,好好生活。睡梦里,我听见苏筱轻轻的呓语,她模糊不清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我没有听清,但是我知道,她一定在梦境中苦苦挣扎,所以我抱紧了她,然后在她轻微的呼吸声中,沉沉地睡去了。万事皆累,上帝,请赐我一夜无梦。我想上帝果然显灵了,我一觉睡到了天亮,没有梦见任何人任何事。我常睡觉不做梦是没心肝,而我发现我越来越少做梦了,正在逐渐地变得没心肝。苏筱说没心肝好啊,没心肝的人有奔头,我们要立志做一个没心肝的俗不可耐的女人。苏筱说完这话时我已经和她走到了学校的教学楼,却在楼梯口碰见了林娇。三个人于是一下便愣住了,呆在原地,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话。我想我有必要打破沉默,于是忙笑着跟林娇说,哈,林娇,早上好。林娇说,沈婧,你昨晚没回来,在苏筱那里住了吗?苏筱看了眼林娇,笑了下,没说话,径直往楼上走,走了没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对着我说,沈婧,你到底走不走啊,老师要点名了。我本想拉着林娇一起上去,但是苏筱的眼神很明显了,我要是敢这样做她势必一个饿虎扑食冲下来,用她的少林七十二路弹腿跟我玩命。我放弃了,对了林娇笑了一下。我想林娇一定明白我笑里的含义,所以她没有多计较,而是说,你们先去吧,我等个人。我走上楼,跟上了苏筱,走到尽头即将转弯的时候我看到林娇依然站在楼底,晨风吹起了她雪白的长裙,像一朵随风荡漾的白樱花,充满了纯洁的孤单。她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所以我看不清,她站在陌生人群里,落寞的样子。我的心突然就狠狠地疼了起来。一上午的课,索味而漫长,我听得百无聊赖,便拿出手机偷偷给沈寄扬发短信,我说,亲爱的,我们中午吃什么啊?沈寄扬很快便回了短信:现在是星期三上午十点半,按照课程表你应该在上高等数学。你们专业高等数学的挂科率是 51.38%,所以,你要认真听课。我不屑,回短信说他不解风情。然后发短信给许安问他最近怎么样,他说很好,就是想你。我说,许安你滚蛋,你现在是家室的人了,话可不能乱讲。许安说,你真不解风情。我晕! 下课的时候苏筱说想跟我回寝室看一眼,离开寝室这么久,她多少有点想念了。我说你别扯淡,你就是想赖在我床上睡午觉。她搂着我肩膀说沈婧你真是冰雪聪明,女人太聪明会没有爱情的,你要小心。我笑了笑,没理她,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没苏筱拦住了。她指指门缝,小声对我说,沈婧,你听。我趴在门上,像一个搞侦查的德国间谍,隐约听到了陶倩打电话的声音。我听见她说,幼柏,你还好吗?听见她说,幼柏,我挺好的,沈婧也挺好的,她现在的男朋友非常好的。听见她说,幼柏,我知道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也会尽快去美国的。听见她说,幼柏,沈婧要下课回来了,我先挂了,有空再聊。……我的腿一下便软了,差点跌坐在地上。苏筱将我拉到一边,掏出自己的钥匙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陶倩慌乱挂掉手机的样子。我紧紧地抓住苏筱的手,示意她不要冲动。苏筱明白了我的意思,我看到了她努力隐忍的样子。陶倩看到我,表情显得非常得不自然,她说,沈婧,你回来了,你昨晚去哪啦,我和林娇可担心了。我笑了笑,说,昨晚喝多了,在苏筱那里睡了。然后我把书放下,把拉着苏筱一起走出了寝室。我几乎是一路小跑下的楼,拖得苏筱在后面几次都险些翻跟头。她一直在我身后喋喋不休地说,沈婧你丫真是熊包,你都证据在握了,你还不敢揍她一顿?我一脸平静地说,我现在揍她有什么用?我已经是沈寄扬的女朋友了。苏筱突然就不说话了,她紧紧地将我抱到怀里,一边哭一边说,沈婧,你千万别哭别难过。我拍拍她的肩说,我靠我没哭啊,丫是你在哭,赶紧把眼泪给我擦干净,我看了心烦。 苏筱擦擦眼泪,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腕说,你确定你没事?我拍拍胸脯,笑着说,我是谁?无敌小金刚,这点事情早就不算什么了,你放心吧。苏筱本还想接着说什么,却被我制止了,拉着她到食堂吃饭。沈寄扬早就打来电话,说中午他有班级活动,不陪我吃饭了。我和沈寄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总觉得恍若梦幻,一切都似乎很不真实。我跟安幼柏在一起的时候,总有一种坚如磐石的感觉,但是沈寄扬却没有带给我这种真实的体验感。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很忙很少陪我,还是我还不够爱他。我没有答案,我想凡事都需要时间来适应,爱情也不例外。爱情就像是穿鞋,新鞋总是会磨脚的,总要穿上一段时间才能舒服。而舒服了的鞋子总有一天是会坏掉的,所以还需要再买一双新鞋,继续磨脚,然后,继续坏掉。直到你找到一只你舍不得穿在脚上,只会拿在手中的鞋子。你宁愿光着脚走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都不愿让你手中的鞋有点点的磨损,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是你一生需要呵护的。对于沈寄扬,我不确定。所以我觉得自己很罪恶,许安打来电话的时候我都还一直在跟苏筱探讨这个问题。许安在电话那头显得特别的兴奋,他说,沈婧,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有唱片公司答应给我们乐队出唱片啦,哥哥终于把自己卖掉啦!我笑着说,得,还真没见过你这种人,把自己卖了还这么得瑟。许安就在电话那头笑,笑声特别的纯真,如同在十年前站在路边拿一根长竹竿帮我敲下还带着青皮的核桃时的得意一样。我想许安终于完成了他的梦想,这么多年的努力,他终于再次可以畅快地为自己纯真地笑一次了。我对苏筱说,苏筱,听到没,许安就要出唱片了,你找了个明星男朋友啦。苏筱出乎意料的没有太高兴,她表情平淡,语气有点失落地说,沈婧,我是她女朋友,这样的消息,她为什么第一个告诉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苏筱的眼神虽然充满了温柔,但我还是在那一汪清泉的背后,看到了些许冷冷的敌意。我突然便愣住了。 陪沈寄扬上完晚自习,图书馆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作为一个平均分可以考到 95 分以上的优等生,沈寄扬对上自习的兴趣明显超过了陪我逛街。对此我无话可说,他做得对,学习是最最重要的事情,在他看来,拿第一是理所当然的小事,他更多需要做的,是挑战自己,不断地刷新成绩。他说,沈婧,我们要一起努力,争取能双双保送出国,然后我们就都是海归啦。我想跟他说,我爱我的祖国,我对出国没有任何的兴趣,但是我不知从何开口。他有他的理想,他的志向,作为一个男孩子,志向远大不是什么错误,作为他的女朋友,我又怎么能去做他的绊脚石呢?所以我只能陪他上自习。沈寄扬送我寝室,他把他大大的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有淡淡的柠檬味道。走到情人湖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指着我们曾经坐过的地方有点感慨地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小声说,寄扬,如果我不想出国,你会怎么办?沈寄扬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说,那还不简单,我也不去呗,我会留下来陪你,到老到死。我抬起头,看到他明亮的双眼闪烁在朦胧的夜色里。他的嘴唇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笑着眨眨眼说,你是不是有话要说,想说什么,说吧。他说,我可不可以吻你。我闭上眼,踮起脚尖,吻了他。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安幼柏的样子。想起他第一次吻我的样子。我的眼泪突然顺着脸颊便流下来了。我将脸撇过去,看着远处迷茫的夜色,轻声对沈寄扬说,你会像安幼柏那样,到最后也无声无息地离开我吗?沈寄扬说,傻瓜,我不会。我说,不,我不需要你保证你不会,我只需要你保证,如果你真的离开,你要告诉我原因,要让我知道,后来的你,是为什么不再爱我了。他说,好,我答应你,但是我想告诉你,不会有这么一天的。我没有再说话,沈寄扬的怀抱温暖而且安全,让我暂时忘记了一切的不快乐。苏筱打来电话的时候沈寄扬已经将我送回了寝室,她在电话那头笑得特别的奸诈,她说你今天对沈寄扬献吻了啊,别隐瞒别解释我都看见了。我说,我没解释也没打算隐瞒,本姑娘就是献了,你还能怎么着?苏筱忙笑着说,我还能拿你怎么着,跟你说正事,许安的唱片是真要签了,怎么办,如果他成了明星,是不是就不能再跟我谈恋爱。我说,扯淡,谁说不能。他要是飞黄腾达了,敢喜新厌旧不要你这糟糠,我第一个拿到劈了他拿去卖猪肉。 苏筱说,你滚,老娘才不是糟糠。我刚下挂下她的电话,林娇便推门进来的,她的眼眶红红的,像是狠狠地哭过了。我上前抱住她,我说,林娇,你怎么了?林娇突然就哭了,她说,苏筱今晚给我打电话了。她哭了,我也哭了。她说她想我,我何尝不想她。沈婧,你是不是也会觉得我特别的卑鄙,特别的不堪?我拍拍她的肩,说,林娇,你想多了,我怎么会,你不要这样想。林娇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苏筱和林娇之间都说了什么,如同她们决裂后第一次在饭店里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一样,但是这不重要。我看到了一种高于一切战胜一切的姐妹情谊,永恒地维系在她们之间,即便是经历了再多的波折与打击,它都依然不会断裂。我终于相信,这世间,有一种美好的情感,它可以抵御时光的一切磨砺,它的名字,不是伟大的爱情,而是平淡而弥久的,友谊。亲爱的,你,我,她,请都不要再哭泣。我相信,后来的我们,还会永远地在一起。即便有那么多的不确定,我都想让你们知道,我是多么欢喜,可以与你们一直幸福地相聚。 第十四章 许安签约的那天刚好是他的生日,双喜临门的许安打扮得特别喜庆,不顾已经倾家荡产的残酷事实,又十分慷慨地摆了一桌——当然借的是苏筱的钱。许安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衬衣,看上去特像一马来西亚的暴发户。他站在“算了”酒吧的一楼热情洋溢地欢迎每一个到场蹭吃蹭喝的人。我站在他身边一边吃冰激凌一边往他身上抹油,我说许安,别整得太乐呵,不要以为穿个马甲我们就不知道你是穷光蛋了。许安皱皱眉头说,我靠,沈婧,你丫这么说就不对了,哥这不眼瞅着要飞黄腾达了么,等我出名了,香车宝马肯定送你一辆,你说你是想要一百万的还是两百万的吧,哥绝对眼睛都不眨。我笑着说,你别,得了吧,你小心点自己别被哪个老巫婆潜规则了就好。许安也跟着笑,说,你还真别说,如果真的是为了艺术,哥就豁出去了,谁爱咋潜咋潜。反正我也不吃亏。许安话音刚落,陶倩便来了,远远地就冲着许安喊,明星,我要签名。许安吸吸鼻子很恬不知耻地便伸出手来示意要签名。我打掉他的手,对陶倩说,你别乱整了,就他这样,还明星?沈寄扬轻轻地拉了下我的衣袖,示意我看下站在一旁的苏筱。苏筱今天穿得异常华丽,把她全身上下最贵的衣服都给整上了,包得严严实实。我说丫苏筱你热不热啊,整得跟一粽子似的。苏筱仰起脸很不屑地说,滚,老娘凉快着呢,有我们家许安在,我就不热。除了林娇和宋格染,一帮人该来的都来了。来得最晚的是林月涵,上来便被苏筱狠罚三杯。第三杯的时候她实在喝不下了,楚楚可怜地把眼光投向了苏磊。于是全场的人全部跟着敲桌子,起哄让苏磊替她喝酒。苏磊招架不住,站起来很豪爽地喝了。这个时候颜姐跟路潇也过来了,众人一阵寒暄。颜姐坐在许安的身边一副特别劳苦功高的样子,搭着许安的肩膀不停地说,许安,你出名了可别忘了姐啊。许安有点尴尬地笑着说,呵呵,哪敢,都是颜姐的功劳。同坐的只有路潇不怎么说话,只顾埋头喝酒,一脸的苦大仇深。林月涵在我耳边小声说,沈婧,你看那路潇是不是失恋了?我说,咱喝咱的酒,他失不失恋关我们屁事。对了,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能告诉我上次在西宁遇见你和安幼柏是怎么回事吗?他为什么会跟着你去西宁?林月涵的脸一下就变色了,微红里透着惨白。我拍拍她的肩膀说,没事,你有什么就告诉我吧,时间都这么久了,我跟安幼柏之间早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想把一些事情弄明白。林月涵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语气坚定地说,没什么事,就是陪我去玩。林月涵的眼睛明亮而透彻,流转着不容侵犯的光芒。我最后对安幼柏的幻想随着她的认真和坚定终于灰飞烟灭。我从来没有想到,安幼柏的绝情原来会是如此的彻底与干脆,他只是一个眨眼的动作,就轻易地放下了与我之间所拥有过的一切。我仰脸喝下一大口的啤酒,厚厚的玻璃杯后,我仿佛看到了霓虹灯下安幼柏那张青春灿烂的脸。我的心突然惶惶地沉下去,烦乱的思绪再一次地告诉我,能够深藏在我心底的,只是安幼柏,依然还是安幼柏。我突然觉得,我的人生是如此的失败,我的爱情是如此的荒芜。安幼柏,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安幼柏,每次想起你,心底便每次要鼓起勇气做一次告别。或许我应该感谢时光感谢上帝,感谢上苍让我对你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消失殆尽。然后,感谢上苍让我在很早很早之前,遇见你。 路潇很快便喝高了。他一脸笑容灿烂地将整整一瓶啤酒泼到了许安的脸上。唰的一下,所有的人便都懵住了。最先做出反应的不是苏筱,而是颜萱。她从位置站起来,一脸怒气地看着路潇,说,路潇丫你这疯子,喝多了少在老娘的地方耍酒疯。这块地上,还轮不到你撒泼胡闹。颜萱说完便伸手去夺路潇的手中的杯子,她显然是高估自己说话的份量低估了路潇对她的不屑。路潇看她欺身过来,反手一推正好一巴掌盖在她脸上,然后颜萱就像一片秋天的落叶般,怀着对大地无限深沉的爱恋飘然倒地,这一倒不要紧,偏偏就倒到了许安的怀里。颜萱的脸一下便红了,就像校东门口的闪烁不停的红灯。她捂着脸,有点发疯般地叫道,好,路潇,你有种…… 路潇依然没理她,而是看了许安一眼,然后十分轻蔑地说,许安,你丫真卑鄙。路潇莫名其妙的话让我们都愣住了,许安一言不发的样子,让我们深刻地意识到了事情的复杂性。许安这种家里死上个把人都能照常嘻嘻哈哈的人轻易是不玩这么深沉的,他今天被人迎头泼了一脸的酒还能一言不发,绝对不是因为这家伙长大变成熟了,而是另有隐情。这一点,连一向神经大条的苏筱都看出来了,她趴在我耳边小声说,沈婧,我觉得许安不太对。我故意装迷糊,一脸懵懂地说,怎么不太对?你丫才是不太对,你男朋友遭人暗算了,你这武林盟主怎么还像个木头似的杵在这一动不动,赶快路见不平美女救英雄啊。苏筱一听总算是迷糊过来了,十分豪迈地站了起来,堵在许安和路潇之间,仰脸看着路潇一脸不屑地说,你今晚想怎样?如果不给许安赔礼道歉,今晚你别想走。然而接着推开苏筱的,不是路潇,也不是颜萱,却是许安。他将苏筱拉到一边,冷冷地看着她说,你先回去,今晚的事情你不要管。苏筱的嘴唇动了动,但是终于欲言又止。她看了座位上的颜萱一眼,仿佛是明白了一些事情,嘴角突然露出了充满鄙视意味的微笑。然后她看了看我,接着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吧。她一边走一边说,好,许安,我走。希望你能给个让我满意的解释。我担心苏筱,给沈寄扬示了个眼神便追了出去。苏筱站在马路边的垃圾桶旁,目光呆滞。苏筱一般只会在丢钱包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表情。我担心她会卧马路自杀,连忙跑过去像抱金子般紧紧地抱住她,我说苏筱,你别多想,万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呢?我了解许安的,相信我。 苏筱白了我一眼,说,我没多想,事情是明摆着的,我要是还看不明白老娘就真白活这 20 年了,他许安跟颜萱绝对有一腿,如果不是靠颜萱,他许安能签约唱片公司?他是有才华,但是他现在有几斤几两我能不清楚?路潇喜欢颜萱我是早就看出来的,他今天这反应就说明一切了。怪只怪我自己没心眼,上次喝酒颜萱一直跟我过不去我就应该猜得到,他妈的,上次真是便宜她丫的了,合着什么时候栽到我手里,小心我卸她八块……苏筱越说越气愤,凶神恶煞的样子俨然一杀人狂魔。我拍拍她肩膀说小祖宗,你千万想开点,事情或许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等许安回来了,把一切解释清楚不就得了,我们在这里瞎猜也没有用。苏筱没有说话,她的表情因为猛然看到的景象而变得十分严肃。我摇摇她的胳膊说,苏筱你怎么不说话?气懵啦?苏筱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面色凝重地说,沈婧,你看对面的人是谁?我抬起头,远远地看见了穿着格子条纹连衣裙的陶倩,还有站在她身边,带着一副酷酷墨镜的男生。苏筱大声说,他妈的,安幼柏,安幼柏那混账东西回来了。沈婧,我们现在就过去,捉奸要拿双,老娘这次要让陶倩这小婊子身首异处! 我几乎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被苏筱像放风筝般拖着过去的。那丫头过马路如闯无人之境,有好几次我俩都差点在车轱辘下死于非命。跑到马路对面的时候安幼柏和陶倩已经进了旁边的超市。苏筱站在门口一边喘气一边说,沈婧,这下他们跑不了了,我们行动快点,绝对抓一个现行!我想苏筱一定没有料到,我会挣脱她的手,然后表情坚定地对她说,苏筱,我不去。苏筱伸手拍我的脑袋,一脸叹其不幸怒气不争的样子,她说沈婧你咋这么熊呢?你这都被人欺负到脖子上了,这气能忍吗?我笑笑,说,不能忍又怎样,苏筱,我现在是沈寄扬的女朋友了,我跟安幼柏,还能有什么关系呢?他在美国也好,他在这里也好,对与我来说,他离我都差了一个再也见不到的遥远距离,你明白吗?苏筱拉拉我的胳膊,然后把我抱到怀里,趴在我耳边小声说,沈婧,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变的善良成这样,你的大度让我觉得心里凉凉的。我说,苏筱,你不要这么说,我会哭的。我不能再哭了的,你知道。苏筱于是不再说话,拉着我的手转身沿着马路一直往相反的方向走。夜色微凉,街灯闪亮,我和苏筱仿佛一对相依为命的双生花,开在最寒冷的夜里,彼此靠对方的微笑取暖存活。回到苏筱住处的时候沈寄扬终于打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小声说,苏筱在你身边吗?我躲到卫生间里继续给他打电话,他说,沈婧,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你,你想一下怎么跟苏筱解释吧。许安的签约靠得是颜萱她老爸的关系,交换条件是许安答应做颜萱的男朋友,而一直喜欢颜萱的路潇知道了这件事,于是就发生了今晚的情况。我说,你确定这是事实?许安真的有这么卑鄙?沈寄扬沉默了一下,叹口气说,嗯,许安自己亲口承认的。我挂下沈寄扬的电话,紧接着便给许安打电话,我以为这个时候他肯定会躲着我,但是我没想到他竟然接了,听到我的声音后他还像一往那样口无遮拦地说,呀,美女,这么晚给我打电话,莫非是想我了。我说,想你妈个鬼!你他娘的,跟颜萱是怎么回事?我靠苏筱是我亲姐妹啊,你不能这样墙里开花墙外香啊,做人不能这样啊许安。许安的语气一下便沉重了下来,他默默不语了很久,然后说,沈婧,我不是有意的,你知道,机会不容易。许安的话一下便我打懵了,我使劲地拍了拍自己的脑壳,依然不能相信这会是许安说出的话,会是我认识了十几年的许安说出的话。许安虽然油嘴滑舌点,虽然调皮捣蛋点,虽然不爱学习点,总还算是个干干净净,思想积极向上拥有一颗纯洁而美好的心灵的男生,如今突然怎么就变了,怎么会一下子 180 度的大转弯转得我晕头转向,丝毫不认得他了呢?我说,许安,你给我滚蛋,你丫别给我整这么朦胧,到底咋回事,你给我说清楚。许安轻描淡写地说,还能是怎么回事,颜萱能帮我实现我的音乐理想,就这么简单。沈婧,我过惯现在的生活了,我想要一种全新的,富足的生活。你可以说我卑鄙,说我可耻。但是你要记得,音乐是我的理想,是我必须要实现的理想。我不屑地笑了笑,说,许安,我怎么突然就不认识你了。许安,别再跟我谈理想了,你的理想,已经被狗吃了。许安,你他娘的,算我白认识你十几年。 我挂下电话,推开卫生间的门,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苏筱。她双手抱着肩,精致的小脸上有淡淡的泪痕。她双眼一动不动地直直看着我,仿佛要洞穿我的全部思绪。我有点尴尬地笑笑,对苏筱说,呵呵,苏筱。苏筱面无表情地说,别给我整这没用的,许安说了什么,你全部告诉我吧,不用怕给我打击,我扛得住。我上前抱她,拍着她的肩膀轻声说,苏筱,对不起……苏筱轻轻把我推开,看着我的脸,微微笑着说,沈婧你他娘的别把什么事都揽自己身上,对不起这三个字不要轻易说,今天这事是许安做的,跟你没关系。男生嘛,感情嘛,我苏筱早就看破了,金刚不坏了,超然物外了,我跟许安在一起的时候,我是多么的努力,我以为努力就能改变一切,努力就能够给自己带来想要的幸福,但是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人嘛,到最后还是他娘的要靠自己,他宋格染怎么样?许安又怎么样?林娇又怎么样?安幼柏又怎么样?沈婧,难道你还那么坚定地相信他们吗?难道你事事都要做到原谅他们吗?事情不是这样的,我想通了,我也就不怨亦不恨了,更没有什么好伤心的了。所以,姐妹,千万不要以为我又会像上次一样脆弱,不用担心我,我很好。苏筱的话一句句雨点般地砸在我的耳边,她的冷漠让我觉得心寒,我终于明白,自从今晚许安推开苏筱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心死。她就已经不再对任何人任何事抱任何的希望。这是苏筱最大的悲哀,她或许真的从此再也不会痛苦了,但是她也从此,再也不会快乐了。我的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流下,很快就哭湿了苏筱的衬衫。苏筱一边拍我的头一边说,我靠沈婧,你丫就是一自来水龙头,说哭就哭,我好好的衣服都给你哭脏了。我不知道苏筱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是继续争取许安还是跟他分手,苏筱没说,我亦没问。我只是这样静静地陪着她,每一分每一秒都这样陪着她,在她身边,不离不弃。我记得苏筱曾说,这世上必有一个人,会和自己不离不弃宠辱与共,如果现在还没有,那是还没有找到,不够幸运,而不是他不存在。我不知道苏筱到现在是否还会依然保持这份关于爱情的理想,或许,它早已在她的梦境中悄然破裂。有些事,经不起再一次,经不起。我们的爱情一直都在丧失,我们的寻找带来了太多的伤痕。你说为了一个人赴汤蹈火可以无怨无悔,但是你却没能为自己寻一个疗伤的出口。最后的我们是不是都会重新回到孤独,路上只有自己,太阳和丁香花,那句“喜欢”将永远深埋在心底,寂寞地死掉。从来不知道自己如此的软弱 / 当我发现不敢爱了 / 那一刻 / 才懂 / 那一颗你指过的遥远星球 / 像一个我永远都到达不了的一个梦……沈寄扬来接我的时候苏筱已经睡着了,躺在床上整个身体蜷缩得像一只京巴小狗。我一直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入睡。记不清有多少次,我们这样看着彼此入睡,只要有对方在,自己无论承受了多么大的磨难,都能很安稳地睡去。我记得以前林娇总说,我是她最后一个会相信的人。我想对于苏筱,我也如此。所以她孤单睡去的样子让我没有由来地心痛。让我想起自己躺在林娇怀里一边哭泣一边睡着的样子。突然才发现,我已经有太久的时间没有见到林娇了。 深夜的大街路灯依然明亮,偶尔有疾驰的车辆呼啸着从我和沈寄扬身边驶过。我感到莫名其妙的冷,深入骨髓,寒不可挡。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缩着双肩对沈寄扬说,寄扬,怎么办,我冷。沈寄扬过来抱抱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拍着我的肩。我知道,他一定是以为我在为许安和苏筱的事情悲伤难过,而绝想不到,我是因为又看见了安幼柏。虽然有那么多的时间没有再相见,但是我依然能感觉到安幼柏回来的气息。他的味道氤氲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无孔不入,如影随形,我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感觉他仿佛就在我身边,站在远处那颗秃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下,朝我微笑,一脸灿烂。沈寄扬抱着我,拦下一辆车,然后趴在我耳边说,今晚去我家,我想亲手给你做米线吃。我没说话,坐在车上的时候把脸深深埋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感到头脑困顿。我的脑还里不断浮现出许安的样子,他童年拖着鼻涕为我打架的样子;他少年偷家里的零钱给我买冰激凌的样子;他不久前突然抱着我跟我表白的样子……我眼中的许安一直像一个堕入凡间一尘不染的精灵,给我温暖,给为宠爱,给我保护,给我坚定。他的纯洁他的善良他的宽容弥补了我那些难以自拔的青春寂寞。但是突然之间,他的样子一下便崩塌了,他令我猝不及防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我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的许安。许安,我亲爱的许安,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沈寄扬拍拍我的肩,小声说,丫头,你怎么了?我说,我饿,很饿。沈寄扬微微地笑了一下,说,马上就到了,等下你可以吃上三大碗。南三环很快便到了,和沈寄扬在认识这么久,我还没从去过他的家。上次从西宁回来的时候在这里阴差阳错地遇见了安幼柏,沈寄扬传说中的绝味米线于是终于还是没有吃成。我想让我吃一碗他亲自做的米线一定是沈寄扬素以有之的梦想,我想等一下我一定豁出老命吃上一大锅,来弥补我对沈寄扬的亏欠。我跳下车,抬起头,跟着安幼柏低着头一路往前走。我想今天就算是天塌地陷山崩地裂我都一定要吃上沈寄扬的米线。因为我真的很饿很饿了。林娇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中的。她站在远处的路灯下,身边还有那个穿着深蓝色西服的中年男人。沈寄扬说,沈婧,那不是林娇吗?她怎么会在这里?我说,这丫头片子一直是神出鬼没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怎么还跟这个男人在一起。片刻,那个中年男人仿佛是受了刺激般,情绪突然开始变得激动起来,远远地,我可以看见他的双肩开始急剧地起伏,终于,他将林娇紧紧地抱到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我看了沈寄扬一眼,有点疑惑地说,你说这男人是不是生意破产或者股票被套牢了,咋痛不欲生成这样子呢?那男人哭了大概有一分钟,然后趴在林娇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转身坐进旁边的奔驰车,一路头也不回地驶向了茫茫夜色。昏黄的路灯旁只剩下林娇一个人,林娇就像孟姜女似的望着离去的奔驰车,一副望眼欲穿恋恋不舍的样子。然后她靠着路灯冰冷的水泥石柱,缓缓地跌坐在地上,用双手捂着脸,一声接一声,慢慢地哭了出来。世界上,有太多的眼泪,都是哭给别人看的。最痛苦的眼泪,是在一个人的时候,一声一声地慢慢哭,这时的眼泪不是寻求同情,不指望能有安慰,更不奢求可以疗伤,它只是因为深入骨髓的悲伤和绝望。 第十五章 我跑到林娇身边的时候,她正哭到兴奋处,全身贯注地捂着脸不停地幽咽。我拍拍她的肩说,林娇,是我,沈婧。林娇抬起头,憔悴的脸上有两道闪亮的泪痕。她看着我,机械地眨了眨眼,一大颗眼泪啪地一下便滴到了我的手上。温暖而又冰凉,就像林娇的微笑给人的感觉。我伸手擦她眼角的泪,她也一动不动,整个人就像是一尊木头,呆呆地坐在那里。我摇摇她的头,大声说,丫的林娇,你傻了吗?是我,如果你没傻没呆就吱个声,你这样呆若木鸡的我会担心。林娇没说话,而是伸出双手紧紧地将我的胳膊抱在胸前。她的脸贴在我的肩膀上,泪水很快便湿透了我的衣服,浸润进我的皮肤和骨髓。仿佛她想用这种默不做声的表达,来让我明白她内心难以说出的痛苦。她楚楚可怜奄奄一息的样子看得我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我拍拍她的肩,说,林娇,我们回学校,跟我回学校,好吗?她没有回答我,只是小声在我耳边说,沈婧。 沈寄扬拦了一辆车,我把林娇拖上车后她的神智慢慢有点清醒了,她靠着我的肩,微微闭着眼睛,不停地叫我的名字。她说,沈婧,你怎么会在这?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一掌拍在她脑袋上把她拍得怒目圆瞪,我说林娇你她妈的,有什么事好好说,别老整得痛不欲生的,你看得我都觉得没有活下去的意思了。林娇仰起脸,看了看窗外一路背道而驰的路灯,说,沈婧,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时的样子吗?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有点感伤地说,林娇,那么深刻的岁月,我怎么能不记得。林娇,苏筱,陶倩和我,都是属于拥有低级趣味的女人,一直向往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生活。由于在腐败和花钱方面一个比一个更有心得,而且在穷掰和八卦等领域拥有广泛的共同语言,我们很快就拜了把子。苏筱那段时间的主要工作是练武和购物,林娇主要关注让自己本已经很淑女的气质如何发挥到更加弱不禁风的极限,陶倩则热衷于以换高跟鞋的速度换男朋友。我那时候的比较迟钝,对于打扮和化妆毫无心得,按照林娇的话来说,就是拿一张天生丽质的脸来暴殄天物。但虽然我不懂如何让自己变得更美丽,却依然坚持宁缺毋滥地等待帅哥。对于只讲究感觉从来不在乎质量的陶倩我一直相当不屑,常对她的爱情观嗤之以鼻,但是陶倩总批评我说,沈婧,这就是你的无知了,鲁迅爷爷是怎么说的知道么?爱情就像酿蜜,要采过很多花,才能酿出蜜来!我们曾一起走遍了学校周边所有大大小小的道路;风卷残云地吃过一个又一个小吃摊;大包大包地扫荡过这个这个城市的几乎每一家服装店;一起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而无聊的夜晚……时间鸿蒙的最初,我们没有宋格染,没有安幼柏,没有沈寄扬,也没有许安,没有爱情的那些时光里我们之间的友谊就如同深入地下的蔓藤,疯长出一地的翠绿。我曾以为上帝让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遇见她们三人,知道如今,我对此依然坚定不移。即便每一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世界而挣扎,但是我从来不怪她们在追寻自己幸福的时候遗忘或者背叛了我,因为我始终记得,她们给我的笑,给我的欢乐,给我的无边庞大的信任。我说,林娇,你是不是想苏筱了。林娇没说话,把脸贴在满是雾气的玻璃窗上,面无表情。她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腕,仿佛是在担心我随时都会离去。沉默了很久她终于开口说,沈婧,我从小就是个倔强而要强的女生,当我还是小丫头的时候,妈妈带我去看白雪公主,人人都爱上了那个白雪公主,但我爱上了那个巫婆。巫婆虽然很坏,但是她也仅仅是在追求她自己的幸福。公主很单纯,但是她却一直要受欺负,甚至差点失去生命。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王子,可以在你需要的时候不计回报地及时出现?沈婧,我一直以为,我可以为你们三个而活。直到有一天我知道了我并不该知道但却必须要知道的秘密,我才发现,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活着,人的一生就这么一次,理应活得飞扬跋扈,活得像巫婆一样自私点。可是,沈婧,我终于发现我又错了,那个秘密使得我做出了一些让我自己都觉得可耻的决定,我以为,痛定思痛地舍弃一些东西,是个伟大的壮举,必然会为自己带来更加温暖的回报。但是我失败了,一败涂地,我发现,我已经再也不堪重荷了。沈婧,我对不起宋格染,更对不起苏筱。我到底还是无法改变那个最初的开始,所以,我也就无法不去接受它最后的结局。 林娇最终并没有把那个秘密告诉我,我亦没有问。我想她觉得她该让我知道的时候就会让我知道。保留秘密是她的权利,只是我不忍心看她眼下变得如此痛苦。林娇一向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跟看见有花片落下都要寸断肝肠的林黛玉似的,动不动就莫名其妙地伤感了。背负秘密不是她的长项,对于林娇来说,承受痛苦是一件最难以忍受的事情。她靠着我的肩,很安静地睡着了,长长的睫毛闪烁在明亮的月光下,显得孤单而美丽。我轻轻抱着她,怕惊醒了她好不容易拥有的梦境。沈寄扬坐在我的旁边,脸上依然是淡淡的微笑。我把手放在他的手掌心,低着头,小声说,对不起。沈寄扬,从认识你开始,我除了对你讲“对不起”,仿佛什么都不会做了。沈寄扬看了看窗外,很灿烂地笑了,他笑着说,沈婧,有你对我说对不起,于我而言都是一种幸福。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对甜言蜜语的抵抗能力是极强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一万个山盟海誓砸过来,照样能够不为所动,心底不起任何的波澜。想当年艺术学院一个长头发的男生追我,整天弄把烂吉他蹲在我寝室楼下穷弹,搞得整栋大楼的女生都恨不得将我杀之后快。他从春唱到夏,从夏又唱到秋,漫长的时间终于使得他所谓的天长地久原形毕露,在大醉一场后跟一个浓妆艳抹的中文系女生好上了,用苏筱的话来说,俩人一白痴一浪骚,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今天沈寄扬一句简单的话却突然击破了我全部的心理防线,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像自来水般顺流而下,我哭着说,沈寄扬,你说得我好想哭。沈寄扬掏出手帕纸很温暖地给我擦脸,一边擦一遍很温柔地说,傻瓜。我说,我不是傻瓜,你待我有多好多包容我知道。我沈婧不是没有良心的人。沈寄扬,给我时间,给我机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好好爱你。沈寄扬很灿烂地笑了,他刮刮我的鼻尖,拍着我的头说,好,我给你时间,给你一生的时间,够不够?我脸带泪痕地笑了,有点撒娇般地说,不够,下辈子的时间我也要。沈寄扬想了想,说,或许不行,万一下辈子我变成女生怎么办?我说,那还不简单,那我就变成男生呗,换你欺负我。沈寄扬笑着说,那还是算了吧,我还是做男生,因为这样我还能像现在这样宠着你,疼着你。沈寄扬的话刚说完,林娇便醒了,她揉揉眼睛说,我靠沈婧,你们俩当我是一空气啊,当着我面你情我浓真是肉麻。现在是什么地方了?我睡了多久?我说,林娇,我们就当你是空气了,怎么着?你刚睡着,我们马上就到学校了。要不要我打电话叫宋格染来接你。林娇的表情突然便暗淡了下来,她语言淡淡地说,沈婧,我跟宋格染分手了。 和林娇一起回到寝室,陶倩已经睡着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林娇非要跟我一起睡,坚持赖在我的床上说什么也不走人。她说,沈婧,你做人不能太自私了,你这么好的身材,不能光给沈寄扬抱啊,老娘今晚就要抱着你睡觉。我往床上一躺,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双眼一闭大叫一声,来吧,姑娘如花的身体是你的了,你想怎么占便宜就怎么占便宜,不过你丫也别太贪心,姑奶奶贞操你可别觊觎。林娇一拳打在我的胸口打得我白眼狂翻,她说,沈婧,你丫真恶心,怎么变得跟苏筱一样了呢?林娇无意中提到了苏筱,冷不丁使得我俩之间的气氛一下变得尴尬起来。她短暂的快乐疾驰般烟消云散,明亮的眼神很快便又暗淡下去,她叹口气说,沈婧,苏筱和许安还好吗?我说,一点也不好,许安那丫的攀龙附凤,为了出唱片把自己卖给了颜萱,而且苏筱一直到今天才知道。林娇在我身边躺下,把脸埋在我的臂弯里,说,沈婧,你能帮我约一下苏筱吗?我想见她。我说,林娇,我一直希望你跟苏筱能够重归于好,我们四个还回到以前那样的时光。林娇不再说话,我想她今天是真的累了,趴在我的怀里,很快便睡着了。我抱着林娇,想起她不久前抱着我入睡的样子。我因为安幼柏而醉得不行人事,躺在她怀里哭得像个丢了洋娃娃的孩子。我想林娇一定和那时候我的一样,需要保护和温暖,所以我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她。凌晨的时候许安发来短信,说,沈婧,你在苏筱身边吗?她那里还好吗?我说,苏筱不在我身边,她在她住的地方,我离开时她已经睡着了。许安过了很久才再次发来短信,他说,沈婧,明天在“算了”酒吧,我们乐队有个签约前的记者见面会,你会来吗?我发短信给他说,你这混蛋,姑奶奶来你妈的鬼,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你到底还是不是许安?是不是我认识的许安?许安没有再回短信,他再次选择了沉默。认识他的十几年中,我有无数次的骂过他,他从不辩驳,总以隐忍和沉默来接受。我不知道许安的心底里到底在想什么,但在我心底里,我绝对不相信许安会为了自己而做出这样的事情,我相信他比相信我自己还要坚定。但是他到底还是让我失望了。或许,对于从小便离开家在外漂泊流浪的许安来说,他单纯且坚定的理想早已经被残忍的现实渐逐磨平。他穿越了一个又一个城市,走过了一条又一条街道,仰望过一片又一片天空,见证过一场又一场离别,到最后,他学会了生存的法则,那就是凡事不要那么执着。我记得还很小的时候,许安就对我说,世界很大,我们很渺小,故事不论多精彩到最后总会有落幕。我终于明白,这或许是许安的人生,或许是许安的爱情。他终究是个不羁的少年,没有人,能够阻挡他一往无前的脚步。 我给苏筱打电话的时候她还在睡觉,迷迷糊糊地说,我靠谁啊,老娘在睡觉。我大吼一声,丫的,起床。苏筱一个激灵一下便清醒了,电话那头十分哀怨地说,滚,姑娘我睡得正舒服,这么早打电话叫人起床会死的啊。我说,你自己看看时间,都他娘的 11 点了,上午高等数学的老师点名了,她说恭喜你已经连续三次点名不到,期末考试的时候可以直接等着挂科了。苏筱马上就紧张起来了,她说,真的啊?沈婧你这事可是不能开玩笑啊。我说,放心啦,林娇帮你答了到的。苏筱一下便沉默了,半天挤出一个字:哦。我说,苏筱,林娇想见你,你要不要见一下?苏筱没有回答我,而是匆匆忙地挂下了电话。长长的盲音里我仿佛听到了她内心的剧烈挣扎与斗争。我想苏筱一定会选择跟林娇见面的,我不再打电话过去,她便一定会打电话过来。然后我便走出校门,拦了一辆车,直接开往“算了”酒吧。无论怎样,许安都是我的哥哥,陪伴我将近二十年的哥哥。我的生命正是因为有了他,才有了如此丰富的过往。我的记忆里,他的存在占据了绝大部分。有些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你的生命里变得深刻,对于我而言,许安的存在还绝不是一句深刻那么简单。我对许安,仅仅只是失望,并没有因为他的选择而对他产生多少愤恨。我知道,很多事情一旦开始,就无法控制结局,像一场劫难无法逃避。许安和苏筱从一开始就埋下了深深的隐患,因为许安的很多次眼神都告诉我,他爱的不是苏筱,而是我。他只是在我的强迫下,极其无奈地,选择了隐忍。所以他的记者见面会我一定要参加,因为我知道,看不到我的出现,许安会难过。而不管他做了多少让他人难过的事情,许安在我眼里,在我心底里,都是一个应该快乐,必须快乐的男孩。车开到“算了”酒吧时活动已经开始,一大群人把二楼挤得水泄不通。我只能站在楼梯口远远地看着身穿黑色休闲西服的许安,明星味道十足地坐在台上,一颦一笑,无限迷人。苏筱的电话终于还是打过来了。她说,沈婧,你在哪?我实话实说,我在“算了”酒吧。苏筱并没有继续追问许安的事情,而是直接说,沈婧,你安排和时间和地点,林娇,陶倩我们四个聚一下吧,我想你们,想所有人。苏筱说完突然便哭了,声色哽咽哭得特别幽怨。我说苏筱你别哭啊,大家见面是好事,你应该高兴才对,你哭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苏筱哭着说,沈婧,麻烦你告诉许安,离开的时候也不要跟我说分手,好不好?就当他是失踪了,从我的世界里丢掉了的,好不好?我明白苏筱的意思,她不想再寻找爱情了,如果她和许安的感情一定逃不脱死亡的命运,她希望自己能够永远活在没有结局的童话里。这样才能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接下来的日子,才有可能有能力转过身,微笑着,祝福并再见。亲爱的 / 我喜欢你 / 很久了 / 等你 / 也很久了 / 现在 / 我要离开,比很久很久还要久……亲爱的 / 玫瑰花安静的盛开 / 紫罗兰安静的谢了 / 野草安静的蔓延 /黄昏到来的时候我将离去 / 希望你能够向你答应过我的那样 / 让自己 / 一生幸福…… 见面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南府楼突然间燃起了熊熊大火。南府楼是木制结构的老楼,火一着便一发不可收拾,顺着楼梯气势汹汹地往楼上窜。浓密的烟呛得我满脸是泪,什么也看不清。由于楼梯口被大火堵了个严实,二楼上的人都下不去,到处是尖叫声。慌乱中我的手被人有力地抓住了,许安在我身后大喊,沈婧,是你吗,是不是你?浓密的烟遮盖了我的视线,但是我依然能够感觉到许安手心传来的温度。我大声喊,是我,许安,是我。许安一把将我报在怀里,将他的西服脱下来给我罩在头顶上,朦胧中我看见他脸上淡淡的微笑,他说,沈婧,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我说,我靠,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这个。姑娘是被你害惨了,怎么办,火这么大,我们就这样葬身火海吗?许安咬着嘴唇不说话,只是紧紧地用胳膊抱着我的腰往里面躲。我突然觉得并没有那么害怕,有许安在,我便莫名的拥有庞大的安全感。许安拍拍我的肩膀说,丫头,别担心,我已经打过 119 了,火很快就会被扑灭的。木制的南府楼不经烧,很多栏杆都逐渐开始往下掉落。屋子里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已经不断有人从窗户往外跳。这里是二楼,运气好的话可以安然无恙。我躲在许安的怀里,大声冲他喊,许安,不如我们也跳吧,等这层塌下去就真的直接给火葬了啊。许安突然抱紧了我,低下头,在熊熊的大火中,不顾一切地吻了我。我的大脑一下便懵了。但是我终于还是没有挣扎,我想这是我欠许安的,我给了他那么的多的委屈和伤害,此时此刻,我想许安脑海里或许也有生命即将终结于此的念头,我想他是在努力地用他生命中的最后机会,来告诉我,他是多么深沉地,爱着我。我的反应或许超出了许安的意料,他望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淡淡的惊讶和欣喜。然后他迅速地用他的西服将的头包了个严实,接着弯下腰扔掉我的高跟鞋,抱起我的腰,跳出了窗户。许安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只用了不到 5 秒钟的时间,在我猝不及防中他已经抱着我飞出了窗外。我感到疾驰向上的空气在耳边呼啸而过。由于我的头被许安包了个严实,导致我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我依然能听到他在跳下去的那一刻,在我耳边轻轻说,沈婧,不要怕,我们会没事的。落地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瞬,我感到巨大的冲击力突然涌上了胸口,我的眼前一阵眩晕。我的手还紧紧抓着许安手,我用另外一只手扯掉他的西服,看到许安安静地躺在我的身边,脑后有殷红的血液不断地流出。我的周身出了膝盖和胳膊有点擦伤,一切完好如初。我的整个身子几乎半趴在他的身上,我终于明白了,在落地的那一瞬,许安选择了保护我,自己躺在了下面。因为假如没有我的存在,凭他这样一个男生,运气好点的话,跳下这么高的楼也不会伤得这么重。我叫他的名字,但是他没有任何的反应。我的眼泪一下便爬满了眼眶,我拼命地喊着他的名字,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跟许安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我哭着说,许安,你一定不能死,你要给我活着,你死了沈婧怎么办?许安,我不再躲你了,我不再伤害你了,只要你醒来,沈婧愿意陪着你,从此一直就在你身边,永远也不离开……许安,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你会保护我一辈子的……救护车来的时候我已经几乎要失控了,我看着依然昏迷不醒的许安被抬上担架的那一刻心脏突然疼得几乎不能跳动。我紧紧抓住刚刚赶来的苏筱和林娇的手,泪水像雨点般拼命地往下掉,我说,林娇,苏筱,你们要向我保证,你们要保证,许安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他要是真的死了,我也去死。我这条命,是许安给的。许安,我亲爱的小男孩,那个拿着板砖奋不顾身替我打架的小男孩。你一定要活着,沈婧需要你,沈婧不能没有你。 第十六章 沈寄扬赶到医院的时候我已经简单包扎好了,一点皮外伤,很快就又可以活蹦乱跳。倒是许安,一直处于重度昏迷,始终没有醒来。苏筱整个人已经懵了,呆呆地坐在走廊的长凳上,目光呆滞地看着我,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我在她身边坐下,伸出胳膊环抱着她的肩,拍着她的肩膀说,苏筱,对不起,都是我,都是因为我。苏筱没有说话,只是将脸靠在我的肩上,不停地默默流泪。明亮的泪滴从她的眼角不断地滑落,倒影着我苍白的脸。我曾答应过自己,一定要让苏筱幸福,让苏筱快乐。从认识她的那天起,她的幸福便是我一往无前的信仰,但是我无论如何努力,却总无法弥补她世界的残缺。我曾希望许安能够给她带来幸福,我的舍弃能够给她全新的恩宠。但是我又一次没有做到,她的许安为了救我,现在正躺在重症病房里,生死未卜。亲爱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是对不起这三个字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一遍又一遍诵念,却无法将它当着苏筱的面说出口。对于苏筱来说,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可以对不起她,都可以背叛她,但是唯独沈婧不能,所以这个对不起,沈婧也一样不能说。我是她最后的防线,失去我,便意味着她将要失去整个世界。我和苏筱就这么不吃不喝地坐了整整一夜,许安昏迷的 18 个小时里,苏筱一直抓着我的手,面无表情,默默流泪。我亦一直握着她的手,她微弱的体温成了我在漫漫长夜和无比恐惧里唯一的勇气。沈寄扬让我回去等消息,但是我没有听他的话。我想我的回答和行为一定会再次给他带来伤害。此时此刻,我毕竟是她的女朋友,而躺在病床上的许安,只是我的一个朋友。但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从容做不到洒脱做不到无所谓,许安就像一把凌厉的匕首,狠狠地刺进了我的心房深处,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会阵痛我脆弱的神经,让我随时随地,无力自拔。我伸手摸着沈寄扬的脸,小声说,你回去吧,我要在这里等,等许安醒来。沈寄扬没有走,他选择了留下来陪我。他把他的外套脱下来给我和苏筱披上,然后自己坐在我的旁边,静默地,无声地,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有无数次,沈寄扬总是这种微笑,他总是选择以无比宽容和大度的心态来接受我的一切任性,一切伤害,一切不懂事。他的自我牺牲让我觉得自己特别的可恶,特别的可耻,特别的没心没肺。我总是在想,沈寄扬,你为什么要认识我呢?我沈婧何德何能,值得你来如此呵护,如此珍惜呢?沈寄扬,希望真的有一天,沈婧可以陪着你,山穷水复也好,柳暗花明也罢,再艰难再险阻,也要一起阅尽人世,踏遍坎坷。不能与你同生,那就伴你共死。相信我,我会用我的一生弥补我所带给你的全部伤害。夜深的时候沈寄扬睡着了,苏筱也睡着了,我一个人醒在漫漫长夜里,冷冷的夜风吹痛了我的脸颊,我仰起脸,仿佛看见十年前,小小的许安穿着蓝色的沙滩裤,拖着长长的鼻涕,偷家里的零花钱给我买冰激凌吃的样子。我努力地眨眨眼睛,试图想把他的样子看得更清楚一些,但是眨来眨去,却只有永不干涸的眼泪。我突然明白,时间仍在,原来是我们在飞逝。那些说给蓝天白云听的话,嵌在了老树的年轮里,随流年一点点渐逐长成参天的回忆,那些蔓藤翠绿的夏天,那个倔强不羁的少年,那句炙热懵懂的誓言,以及那串被大雪覆盖的再见,都再也想不起。即便想起,也都再也看不见。 昏迷整整 18 个小时后,许安终于醒了。他躺在床上,脚上打着厚厚的石膏,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刚出土的木乃伊。我看到他惨不忍睹的样子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我看着他的脸,有点哽咽地说,许安。许安对我的反应显得非常不耐烦,他皱皱眉头说,沈婧你别,整这么深情我可受不了。大家都开心点,气氛活跃点,我死不了,不要搞得这么悲痛。许安说完,看到了站在我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苏筱。苏筱这丫头今天确实格外反常,整个人就像霜打了似的,焉得三脚也踢不出一个响屁。我推了推她的肩,说,苏筱。苏筱走到许安的床边,坐下来,伸出右手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她一脸微笑地说,许安,你要好好的,不许有事。然后她没有给许安留下任何说话的时间和机会,站起来,转身走到了门口,开门走出去的时候她的脚步停了下来,晨光下她的背影飘渺而唯美,微风将她的裙摆吹起来,荡漾在空中宛若一副绝美的图画。我看见有闪亮的液体顺着她的洁白的侧脸悄悄地流下,她的话像一片轻轻的羽毛飘满了病房里每个角落,虽然轻柔,却如同千金重担般,狠狠地压在了我的心上。她说,许安,我们分手吧。苏筱说完,走也不回地走出了我们的视线。许安没有在背后叫她的名字,而是将脸撇向了另外一个方向。许安在决定因为音乐而放弃苏筱的那一刻,他或许就已经知道今天的这一刻,迟早都会到来。但是我想他一定没想到,苏筱会如此干脆地,坦然地,潇洒地,成全他。成全他的卑鄙,成全他的梦想,成全他可怜的未来。我没有追出去,因为我不知道追出去该对苏筱说些什么。跟着苏筱出去的是林娇,我想如果苏筱有什么意外,林娇也一定会拼命去保护的。即便是她们两个之间存在着无法弥补的裂痕,但是我知道,裂痕的最下面,她们有一颗共生的根,谁离开了谁,都会很快枯萎,失去生命的意义。只是我没想到,颜萱会出现病房里。 推开屋门的时候,我,沈寄扬,陶倩,还有林月涵都在,但是她连个招呼都没打,径直走到了许安的跟前,一屁股坐在床边抱着许安的脑袋伤心欲绝。林月涵看不惯,小声嘀咕了一句,beibi。但是没想到这句话顺风就砸进了颜萱的耳朵,她转过身怒目圆瞪地看着林月涵破口大骂说,小jian人,你刚才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次?林月涵扬扬眉毛,大声说,老娘说你卑鄙,听见没?颜萱恼羞成怒,骂道,他娘的你是谁?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颜萱说完就打算欺身上前打林月涵,巴掌抡起来虎虎生风就要落到林月涵的脸上。由于颜萱全身贯注地砍林月涵巴掌,根本想不到我会凌空一脚踩在她的小腹。颜萱莫名其妙地挨了一脚,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表情痛苦地皱着眉头看着我说,沈婧,你tmd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你是谁?惹到了姑奶奶……颜萱的所有精力都放在痛骂我了,没有注意到她旁边还有一个林月涵,林月涵的巴掌结结实实地砍在了她的脸上,这妮子出手稳准快,干脆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颜萱尖叫一声便倒在了地上。林月涵好不算罢休,又上前踢了一脚,骂道,我pei,你ya什么玩意,让姑奶奶遇见,见一次我收拾你一次!林月涵说完,转身走出病房,头也不回。颜萱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再我身上讨回点便宜,但是看到站在我身后的沈寄扬,终于还是作罢。她指着我的脸说,沈婧,我今天是来看许安的,不想节外生枝,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麻烦你也做人也聪明点,不要总是跟自己过不去。我看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许安一眼,又看了颜萱一眼,转身和沈寄扬走出病房。我一边走一步对许安说,许安,你真的走得离我们越来越远了,你知道,我们所有人,都希望你能重新回来。我们都在等你,等你回来。 虽然我对许安充满了失望,但是我每天都还是会去看他,毕竟,他是我的那个保护了我十几年的小男孩,他是我的那个热爱音乐青梅竹马的小男孩,他是我的那个为了我宁肯付出自己生命的小男孩。只是我没有再问过他与苏筱的事情,他与颜萱的事情。我想许安的选择也必然会有他的道理,在我的眼里是错误的,在他的眼里,未必就不是对的。直到有一天,许安对我说,沈婧,你会恨我吗?我笑着说,白痴,我恨你什么?许安的明亮的眼神缓缓地暗淡下去,他低声说,恨我卑鄙。我叹口气,沉默着看了他很久很久。我说,许安,说实话,我是挺恨你的,恨你丧失了你原有的纯真,恨你违背你当初的诺言,恨你抛弃了我最好的朋友。但是许安,你依然是我的许安,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无论你怎么改变,我依然会在你的身边,相信你,支持你,照顾你。希望你幸福,希望你快乐。许安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他说,你告诉苏筱,是我对不起她。是我没有做好,没能给她想要的幸福。她太好太完美,我不配也不够资格去爱她。真的,沈婧,苏筱有一颗比白纸还要一尘不染的内心,她的单纯和倔强,总让我心疼得不知所措。沈婧,我和颜萱分开了,她以后再也不会来见我了。但是我希望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告诉苏筱。我说,为什么?既然你不跟颜萱在一起,你就可以向苏筱道歉认错重新回到她身边啊。许安沉默了很久,语气有点哽咽地说,沈婧,千万不要告诉苏筱,答应我。医生说我我右腿是治不好了的,下半生我就是个瘸子了,你懂么?沈婧,千万不要让苏筱知道,让她再难过一次,这样很好,她离开了,我便没有什么担忧和牵挂了。我咬着嘴唇,看着他俊朗而苍白的脸,说,许安,不会的,相信我,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许安把脸撇向窗外,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他说,沈婧,我也没有办法,我只能这么卑鄙地出卖自己,才能尽快地赚钱来保住我妈妈的命,我已经失去爸爸了,我不能再失去我妈妈。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妈妈得了尿毒症,最迟到明年必须换肾,好大一笔钱,我能怎么办?如今我的腿废了无所谓,可是妈妈怎么办?沈婧,我突然觉得,我好没用,好没用……许安的话像雨点般不停地落在我的心上,我的眼泪慢慢也爬满了眼眶。我用手擦掉他眼角的泪,摸着他的脸说,许安,不要哭,我坚强的小男孩你不要哭。许安,你会好的,你要坚强下去。阿姨的事情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们,大家一起努力,总会有办法的。许安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明亮的眼睛里不断有泪水涌出。他伸出手摸我的脸,他勉强笑着说,沈婧,你还是那么漂亮。从小到大,一直以来。我从离开家的那年起,我的身边便只有你一个人,如今,还是只有你一个。沈婧,你说过,再美好也经不起遗忘,再悲伤也抵不过时间。但是我总是相信,总会有一个人,一件事,能够例外,就像你。我弯下腰,紧紧地抱着他的双肩,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上,听到他有力的心跳不断地在我的耳边敲响。我紧紧地抓着他的手,闭上眼,轻轻地念他的名字,我说,许安。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泪眼朦胧中,我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沈寄扬。我知道,我和沈寄扬之间的一切,结束了。随着许安那惊心动魄不顾一切的一跳而结束了。来不及疼痛,来不及悲伤,我和他的一切便匆忙地画上了句号。我曾以为,我和他的爱情就像微笑并且流泪的花朵,在青春的季节里永不会凋谢。但是我终究没能抵挡时间带来的改变。如今,我只能留在许安的身边,照顾他,鼓励他,给他新的生命。寄扬,我最最亲爱的完美男孩沈寄扬,沈婧多么多么的对不起,多么多么的遗憾。曾说过要你要么爱我,要么永远不。你选择了爱我,我却要选择永远不。我不曾给你一次回眸,你却始终对我微笑。你的温暖是我此生此世,永远都无法超脱的衣茧。上苍啊上苍,你如有知,祈你赐我来生,在时间开始的最初,便让我遇见那个叫沈寄扬的男孩,并在第一眼就爱上他,从此一直爱到死。 沈寄扬静静地站在明媚的日光下,俊朗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然后他静静地关上了房门,门外灿烂的光线随着他的离去,终于消失不见。我追了出去,但是却没有再看见沈寄扬的背影。长长的走廊里只有我的孤单的影子,呼啸的风声从我的耳边疾驰而过,带着沈寄扬刚刚留下的淡淡薄荷味道。我靠着雪白的墙壁,仰起脸,想努力让自己的泪水不要流下来。但是它终于还是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我顺着墙壁缓缓地跌坐在地上,刺骨的凉从我的膝盖直传心底。我想沈寄扬一定想不到我会在他离去后一个人坐在这里哭,如同我看不到他此刻的悲伤与落寞。沈寄扬,我想给你幸福,但是我是个蹩脚的厨师,原凉我给你的带来的只有苦涩的味道。我只能一个人傻傻地坐在空洞的走廊里,温暖的穿堂风吹散了我的眼泪。天地模糊的世界里,我终于再也看不见你的影子。看不到那些开满紫薇,长满青藤的结局。直到林娇出现的时候,我还依然跌坐在原地,双眼早已经被我哭得接近干涸。她将我从地上拉起来,紧紧地抱在她的怀里。我可以感觉到,林娇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来抱我,如此用力,如此坚定,如此温暖。她在我耳边小声说,沈婧,你不要哭,答应姐姐,不要哭。我没有再哭,我眨眨酸痛的眼睛,确定自己终于再也哭不出一滴眼泪。我说,林娇,我没事,我答应你,我不哭。林娇不再说话,只是这么抱着我,这么多年,这么多次,我依然如此依恋和喜欢她的拥抱,充满了柔软充满了温暖。我说,林娇,苏筱最近怎么样了呢?林娇说,我很久没有见过她。她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才想起,我因为许安的事情已经有整整三天的时间没有跟苏筱联系了,我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果然是关机。我打遍了所有可能找到她的电话,结果连一个屁都没有问出来。我怕苏筱出事,便和林娇急匆匆地往她住的地方赶去。坐在车上的时候我一直抓着林娇的手,林娇一直小声地安慰我说,沈婧,别担心,她不会有事的。我一脚踹在苏筱的屋门上,整个楼栋都差点抖起来。我拼命地拍着她家的防盗门,一边拍一边大声地喊她的名字,我说,苏筱,的,要是活着就给我出来开门。一分钟后,苏筱终于打开了门。她穿着一身宽松的吊带睡衣,十分性感地露着双肩,怀里还抱着我送给她的流氓兔。她一边打哈欠一边说,我靠,你娘的,沈婧,你有火你去踢教学楼去,老娘家的门都要给你踢掉了。你什么事搞这么大动静,我梦里正捡金子呢,你丫真是败兴。我本打算上前给她一个深情的拥抱,没想到林娇出手比我更快,在苏筱猝不及防中已经将她抱了个满怀。苏筱一下便懵了,怀里的流氓兔也掉在了地上,两只胳膊荡在空气里不知所措地晃来晃去。她看了我的一眼,明亮的眼神似乎是在寻求某种答案。我给了她一个充满鼓励的微笑,示意她,应该勇敢地给自己一个重新幸福的理由。苏筱的双手,终于有力地抱住了林娇的肩膀。她一边抱一边嚎啕大哭,她哭着喊林娇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她说,林娇啊林娇,你可把我害惨了啊,你还像一个姐姐吗?你这可恶的女生,为什么还要让我这么喜欢你啊。这种煽情的场合,林娇当然更是控制不住,眼泪奔得比苏筱欢畅多了,完美地体现了她抹鼻子的强项。她一边痛彻心扉地哭一边说,苏筱,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从今天开始,我们还是最好的姐妹,好不好?亲爱的,我一直确定,遇见你是上天注定。无论你会离去多远,我永远坚信你会回来。为了我,跋山涉水,披荆斩棘,无怨无悔。想你的时候,星星很亮。亮得我以为你一直都在我身边,所以对你的依恋,从不曾因为你短暂的离开,便会烟消云散。后来的我们,依然还在一起,如此,确定,如此,幸福。 沈寄扬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已经趴在苏筱的床上睡着了。苏筱和林娇一直醒着,互相抱成一团叽里呱啦地千言万语说不尽相思道不尽浓情的。我趴在她软软的床上,想着沈寄扬温暖的笑脸一边流泪一边睡去。我想这一觉醒来,或许我就真的能够做到洒脱,做到无畏,做到绝情。做到可以用一堵冰冷的墙,将他的微笑挡在我的世界之外。但是接到他的电话时,我却仍然忍不住哭了。我想跟他说分手,但是却不知道从何开口。而沈寄扬似乎早就明白了一切,他说,丫头,你别哭,我见不得你流泪。丫头,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我想让你吃一次我做的米线。我挂下电话,打开苏筱的衣柜将她的衣服翻了个底朝天。她看见我大扫荡的样子一脸不爽地说,我的大姐,你这是咋了,你有心事你跟我说,犯不着拿我的衣服出气啊。我扬扬眉毛,对苏筱说,去,把你最漂亮的衣服给姐找出来,我今晚要约会,我要约会!我记得,我成为沈寄扬女朋友的那一天,我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就像一待嫁新娘。今天我一样要穿得很漂亮,让这场离别宴成为沈寄扬最美丽的记忆。不能给你一生守护,就请接受我一瞬斑斓。沈寄扬来接我的时候我已经穿戴完毕,苏筱的晚装裙我穿上去感觉比她穿更加迷人。当然苏筱对此嗤之以鼻,她撇撇嘴说看你现在心情不好老娘懒得跟你争论,我的美丽根本不屑与你相比。我懒得理她,抛给她一个白眼然后跟着沈寄扬下了楼。我看着他下楼的背影,小声地叫他的名字,我说,寄扬。他没有回头,轻轻地应了一声。走到楼下的时候我以为他会牵着我的手,但是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直到出租车到了的时候,他依然没有抽出来。我的心突然隐隐地疼了起来。我终于吃到了沈寄扬的米线。那是我一生中吃到的味道最好的米线,我抱着碗不顾一切地拼命吃。沈寄扬坐在我的对面,依然是一脸微笑地看着我。他的容忍他的微笑他的理解他的宽容终于使得我忍不住流下眼泪,一滴一滴不停地落在碗里。我一边吃一边大哭着说,沈寄扬。他轻轻皱了一下眉头,说,怎么了?不好吃吗?我泣不成声地说,我能再吃一碗吗?我一共吃了三碗,直到最后实在吃不下了。我想起陶倩很早的时候说,悲伤就像米线,又长又蜿蜒。我想三大碗的米线我一定是吃下去了很多很多的悲伤。我想我吃掉的悲伤越多留给沈寄扬的悲伤或许就会越小。我吃完后想开口对他说点什么,但却总是欲言又止。沈寄扬也看出来了,他伸手摸着我挂满泪痕的脸,微笑着说,婧,不用说,我知道,我不会怪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你要幸福,你要好好的。还有,亲爱的,转身前,别说你不爱我,好吗?我的眼泪爬满了他的手掌,模糊了我眼前他的样子。沈寄扬,你看,你真的是多么伟大的一个男孩,我沈婧如此势利如此卑微如此庸俗如此渺小,我不配你如此垂怜。很多事情,你不需我说出口,你就明白我的决定。你的聪明和付出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局限,但是对不起,眼下我只能这么做。许安因为我残废,因为我失去了一切,我不能抛下他不管,自私地地追求自己的幸福。我开开门,转身下楼。沈寄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没有追出来。14 阶的楼梯,我却仿佛走了一生之久。我每走一步都感觉有万刃尖刀刺疼心底,痛不欲生。但是我依然咬牙坚持走到了楼下。昏黄的路灯下我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手狠狠地拍着自己的胸口,撕心裂肺般地大哭起来。最凄美的爱,不必呼天抢地,只是相顾无言。我和沈寄扬的分手,是在无声无息中完成的,最为和平,但也最为伤感。最初我们不相识,最终我们将不相认。离开你以后,或许我将再也想不起,上一次微笑着入睡是什么时候。我曾于千万陌生无关的人群之中,遇见你;又于千万年时光荒野中,爱上你;最后,却于千万滴眼泪的倒影中,转身离你而去。传说在恋人们心和心之间 / 系着一条叫感情的线 / 等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 那份纠缠却紧紧相连 / 不眠的咖啡融化了寂寞的夜 / 少了酒精我却有点醉 / 这里空荡的气味让人心醉 / 人情之间看不到坚决 / 花开在春天 / 幸福的起点 / 擦肩过的人悄悄传递着爱恋 / 你离开以前 / 请再看一眼/ 有没有什么值得留恋 / 昏黄的街灯陪着我的爱情 / 丢弃回忆藏不住伤心/ 就像是已经过期的黑白电影 / 不知何时再重新上演…… 第十七章 沈寄扬走的时候,唯独我没有去送。我独自一人坐在床上想象他背着背包站在人群中的样子。寄扬,或许我该恭喜你。出国留学一直是你的梦想,今天终于实现了。或许,一些人与生俱来的梦想具有强大的不可抗性,因为我你所做的放弃,如今又重新拾起。我知道,你离开的那一刻心底一定有遗憾,如同我转身的那一瞬心底一定有伤痕。你留在沈婧心底的这道伤口,许久,许久,一直许久到我老到我死到我葬到我融入泥土化为尘埃,依然都会在。苏磊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倒在床上无声无息地睡着了。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这曾是苏筱最喜欢的姿势,我总批评她说这样的姿势有碍发育,她一脸不屑地耸耸肩说,切,我这么好的身材,还需要再发育吗?如今我躺在床上,才终于明白苏筱这样睡觉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她在夜里最深处的梦中,找不到保护,得不到温暖,寻不到出路,所以她只能把自己伪装成一只刺猬,希望自己那微弱的刺能够给自己一点点可怜的保护。苏磊在电话里说,沈婧,寄扬走了。我说,我知道。他好吗?苏磊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说,他不太好,有东西拖我捎给你,我现在就在你楼下,你能下来一下吗?我穿着睡衣,一脸披头散发地下了楼。我的样子把苏磊吓了一跳,他扶了扶眼镜,一脸关切地问,沈婧,你没事吧,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好。我说,你这是等于没说嘛,我刚失恋,肯定正崩溃,如何才能好,沈寄扬留下了什么东西?苏磊说,他只留下了一句话。他说,希望你以后偶尔能想起他,不要把他忘了。苏磊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不再说话。苏磊的话让我瞬间呆在原地,傻傻得显得有点不知所措。苏磊看我的样子也是一脸心疼,他叹口气说,沈婧,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但是不管怎样,你要好好的,不要让自己太难过。你的身边,还有很多朋友。苏磊话音刚落,我已经控制不住不由自主地倒在了他的怀里。我趴在他的肩膀上不停地流眼泪,悄然无声地流眼泪。我一边哭一边说,苏磊,我心里好痛,我好痛,怎么办?苏磊拍拍我的肩,轻轻地将我推开,掏出手帕纸给我擦脸。他说,寄扬走的时候说,他不会怪你,要你不要觉得是伤害了他。他说你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他是你,他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的。我说,苏磊,你不要说了,不要再提沈寄扬了,好吗?我再想他我就一定会发疯的,我会血流如注般地死掉的。苏磊连忙说,好好好,我不说。沈婧,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随时跟我说一声。我一定第一时间到。我点点头说,嗯。然后用双手抹了一把脸,勉强挤给他一个微笑,说,苏磊,你永远都是这么好,永远都会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苏磊很温暖很灿烂地笑了,他说,沈婧,谁让我遇见你呢?其实沈寄扬比我要幸运,起码,你曾爱过他,他一直爱着你。我知道苏磊的意思,我怕气氛会因为我们的这个话题而变得尴尬下去。但是没想到苏磊很快开口说,沈婧,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但是我觉得你有必要让苏筱知道。我皱皱眉头,说,什么事情呢?苏磊说,我昨天看见苏筱了,她身边有一个中年男人,两人的样子似乎很亲密。而这个男人,正是不久前,经常跟林娇在一起的那一个。 一个月后,许安出院了。但是他的左腿永远地留下后遗症,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我答应了许安的要求,出院的时候没有通知任何人。我知道,许安不想任何人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他只敢把他的残缺毫无保留地展示给我,但是没有勇气面对整个世界的目光。我陪着他,坐在校园的长凳上。这条长凳我曾和安幼柏一起坐过,又和沈寄扬一起坐过,如今我的左边,换成了我生命最初的那个男孩许安。我将脸靠在他的肩上,我说,许安,你不要害怕,更不要灰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一直给你鼓励,给你信任。我抬起头,望着他明亮的双眼,说,许安,让我做你女朋友吧。许安敲敲我的头说,傻瓜,你说什么呢?你已经是别人的女朋友了。我一脸认真地说,许安,我跟沈寄扬分手了。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在许安面前跟他说我跟安幼柏分手的样子。我靠在他的肩膀上一脸的哀哀欲绝,感到天塌地陷般的无助。如今我再次遭遇失恋,却能如此平静地告诉他,没有一丝伤痛,没有一丝绝望。离开沈寄扬的那些伤痛和绝望,我只能埋在心底,深深地,不让许安看出来。许安对我失恋的消息没有太大的反应,相反地,他的表现异常的平淡。他默不作声地望着湖对岸的歪脖子树,神情宁静,目光深远。印象中许安很少有这么深沉的时候,我总说他的人生是肤浅的,连思考都不会,是个空脑壳的呆子。许安对我的评价不以为然,他总说沈婧你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人的命运是早就安排好的,明天该怎么活一觉睡醒自然就知道了,何必整这么费神,纯属庸人自扰。一直以来,我觉得许安的人生也真的是缺乏思考,顺着日子一天一天过的,见一天太阳算一日生活。他没有任何的人生规划,没有任何的职业理想,没有任何的爱情理想。他一直只是一个一往无前的少年。他的种种决定都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成全其它人。或许在很多人眼里,许安是渺小的,卑微的,差劲的,但是我却从不这样认为。我记得许安曾跟我说,别害怕,我一直站在你的身后,总在你呼唤时守在你左右。因为这句话,我便充满安全感地生活了二十年。许安伸出手,刮了刮我的鼻尖,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说,丫头,走,哥哥带你去吃米线。已经有太久的时间,没有跟许安一起单独吃饭。上一次还是在我刚失恋的时候,吃完米线后他头脑发热地抱了我,许安的拥抱带些霸道带些强硬,但是我还是依然感受了深入骨髓的温暖。我并没有什么胃口,但是我还是努力地吃了很多。许安一直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吃,他皱着眉头,低着眼脸,额前的刘海随风散落下来,显得十分有型。我抬起头,一脸灿烂地笑着对他说,许安,你真帅。许安撇撇嘴,说,白痴,我的帅何须你来说。我自讨没趣,耸耸肩继续低头吃东西。许安伸出他大大的手掌抚摸我的头,他说,丫头,你真是个饭桶,吃这么多。我靠。我抬起头白他一眼,说,你丫的有没有良心,老娘是给你面子。你点了这么多,我不吃完怎么办,浪费粮食最可耻,难道你不知道吗?许安的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他伸手拍拍我的脑门,说,得,哥败给你了,你想怎么得瑟就怎么得瑟,你就可劲吃,不行我再给你叫几碗。我的心里,突然涌出庞大的恩宠和温暖。这种溺爱的感觉,许安给了我十几年,我想,或许有些事情真的上天早已注定,我应该跟许安在一起,从十年前他拍着胸脯拖着鼻涕说要我嫁给他的那一刻起。许安,谢谢你,谢谢你给我的这些美好的日子,谢谢这个世界上,还有你。我抬起头,看见坐在我对面的许安灿烂的脸。明亮的日光跳跃在他的鼻尖上,把他的样子照的神秘而遥远。然后我看到了站在店门口香樟树下,戴着墨绿色太阳镜的安幼柏。 我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大叫一声,安幼柏,你丫这人渣,你有种你就给我站住别跑。 安幼柏没有跑,静静地站在原地,洁白的衬衣依然一尘不染。他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微微仰起脸,嘴角绽放出好看的笑容。他轻声说,沈婧。婧你娘个鬼!我话音还未落地,巴掌就已经挥出去了,我深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有好几次几乎我都没有把握住了,这一巴掌憋屈了这么久,早晚还是要打在你安幼柏的脸上。你说你这丧尽天良的想跟我分手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再反复地纠缠着我;你说你不喜欢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爱上我最好的姐妹;你说你去了美国也就罢了,为什么还偏偏要再回来;你说你回来也就罢了,为什么偏偏在我心情最绝望的时候让我看见,这么多为什么加在一起,我这一巴掌不砍在你脸上我沈婧也算是白混这么多年了,安幼柏,冤有头债有主,我这一巴掌下去,不怕跟你一刀两断,更不怕会有什么万劫不复。手起掌落,安幼柏这次终于没有那么幸运。他一定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发难,所以在我的手碰到他的脸时,他的嘴角还依然挂着暖暖的微笑。我突如其来的一掌打下去,安幼柏一下就被打懵了。他的太阳镜被我打飞出去好几米远,在地上滚了好几个来回。我气喘吁吁地看着半边脸被印上五根红红指引的安幼柏,冷冷地说,安幼柏,你这个混蛋。许安这个时候也从屋子里冲出来了,一把把我拉到一边皱着眉头说,沈婧你真打啊,你看清楚了可是安幼柏啊,你出手也不必这么认真吧,你这哪里是出气,简直就是暴力犯罪。我白他一眼,我说你丫的爱滚哪滚哪去,他娘的凡事都爱胳膊肘往外拐,十几年我算是看走眼了。今天这是我跟他的事,你哪凉快哪呆着去,少在这里瞎掺合。我转过脸,继续看着安幼柏,冷冷地说,安幼柏,我就想问你,你跟陶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是不是?安幼柏没有说话,他伸手摸摸了自己的脸,然后转过身走了几步,弯下腰捡起他的太阳镜,缓缓地重新戴上。然后脸上依然摆出一副冷冷的无所谓的表情,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去。真的硬是一个屁都没有放。 我看着安幼柏的背影,绝望的感觉铺天盖地般涌来。他如果说话跟我争吵,他如果开口跟我辩解,甚至他如果出手还击,我都会比现在开心,我都会觉得,起码,我在安幼柏的心里,还有那么一点份量,我的所作所为起码可以在他的心底引起哪怕只是一丝的波澜。但是眼前的他,似乎失去了全部的活力和思想。而我在他的眼里,仿佛只是空气一般的存在,就连我那重重的一巴掌,他也可以平静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安幼柏,纵然是在一开始的时候,我就知道,凡事终会有终结。但你离开的这些日子,我还是会无数次在梦境中勾勒你的样子,那样的虔诚。我固执地以为,曾经相遇,总胜过从未碰头。可是你知不知道,无谓的等待需要耗掉我多少生命。或许你早已经将我写在了你的过去,而你知道不知道,你早已将自己,写满了我的一生。 我靠着许安,胸口疼得说不出一句话。许安轻轻抱着我的肩,在我耳边小声说,沈婧,答应我,千万不要再难过。 唯有你过得开心,我才能过得放心。 许安将我送回寝室的时候林娇和陶倩都在。陶倩依然是坐在床上一脸视死如归地背英语单词,林娇则坐在我的床上,神情专注地修指甲,十根玉指晃动在灯光下,异常魅惑。我欺身往她怀里一躺,把脸贴在她的胸口,笑着说,姐,你可真妖艳。林娇伸手在我脸上轻轻拍了一下,撇撇嘴说,少跟我来这套。你给我滚一边去,不要打扰我追寻美丽。我双手插着她的小蛮腰,叫道,我靠,这是我的床,你让我往哪滚。你这不要脸的整天赖在我这一亩三分地里,还要用你那全系最修长的美腿天天刺激我。对了,今天听说你跟苏筱逛街了,去哪了?林娇笑着说,懒得告诉你。今天苏磊来寝室找你,给你留了封信,就在你桌子上,你自己看看吧。我抬起头,看到桌子上果然有一封信。纯白色的信封,上面用蓝色钢笔淡淡地写着我的名字:沈婧。是沈寄扬的笔迹。我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哭着读完了他的信。沈寄扬说,沈婧,对不起,为了不让别人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以为我们还在联系,给你造成不便,我把信寄给苏磊,拖他转交给你。沈寄扬的信写得很长,我靠着卫生间冰冷的墙壁读得异常痛苦。他写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尖尖的刺,刺痛了我的双眼刺痛我的心脏。我的眼泪像自来水一般不停地落在信纸上,直到把字迹模糊得什么也看不见。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也模糊了我的记忆。我想不起沈寄扬在信里都写了些什么。我只是想哭,莫名其妙地想哭。我的哭声惊动了林娇,她推开门,看见我蜷缩在墙壁的一角,把头埋在膝盖里正哭得酣畅。她过来把我扶起来,说,怎么了,婧。我说,我没事,我就是想哭一会,你出去继续追求你的美丽吧。林娇说,扯淡,你都痛苦成这样了,整得我都崩溃了,我哪还有心情追求什么美丽。我说,林娇,怎么办,我想沈寄扬,很想,很想他。可是许安需要我,他因为我失去了一切,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下我了,我没有办法扔下他一个人。可是我无论怎样努力,对于沈寄扬,遗忘的结果总是让记忆更加深刻。姐姐,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林娇只是长久的叹气,她有点无奈地为我擦眼泪,一边擦一边说,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的,婧,只能承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又一次在林娇的怀抱里入睡。她细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额头,异常的舒服。夜里再次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听着林娇轻轻唱起的安眠曲浑浑噩噩地跌入深深的梦境。有些人一转身就一辈子,我想,我跟沈寄扬,这一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我想起刚遇见他的那个夜晚;想起他对我的无数次追求;想起他因为我而流下的明亮的眼泪;想起他给我买过一支又一支冰激凌;想起他常常挂着微笑的脸;想起他对我说,沈婧,亲爱的,转身前,请别说不爱我。有些人一旦爱上就是一辈子,我想,我跟安幼柏,注定要因为曾经的爱恋而痛上一生。我想起他等我下楼的每一个黄昏;想起他给我的每一次宠爱;想起他给我讲过的每一个故事;想起他陪我走过的每道街每条路;想起他对我说,沈婧,要好好生活,要幸福地生活。有些人一旦遇上就是一辈子,我想,我跟许安,注定是历经万千变幻还要紧紧相依的两个人。我想起他为保护我而打过的每一次群架;想起他说过的要娶我为妻的伟大理想;想起他弹着吉他在我面前轻轻地唱歌;想起他为了我甘愿付出自己的生命;想起他对我说,沈婧,这么多年,你一直这么漂亮。我梦见在故事的最后,舞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快乐歌唱,悲伤舞蹈,虽然冷清,却分外妖娆。 只是,我的妖娆,再也没有人欣赏。 第十八章 醒来时天光大亮,林娇和陶倩早已不知去向。窗外艺术学院的女生在练习发生,唱得到处鸡飞狗跳。我给许安发了条短信,但是许久他都没有回。我打他的电话,提示已经关机。我想许安这家伙也真是个天天睡到日晒三杆的主,这么大的太阳照着屁股,他都能依然趴在床上睡得纹丝不动。我从床上爬起来,照常穿衣服照常刷牙洗脸拿课本去上课,无论世事怎么变幻,原来总有一些事情,会固执得一成不变。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没精打采的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忽然想起昨晚抱着林娇在卫生间失声痛哭的样子,忍不住又悲从中来。掏出沈寄扬的信,再看时却发现有很多的字迹都被我的眼泪给模糊了。一如他的样子,让我再也看不清楚。上午是苏筱最讨厌的高等数学课,她当来没有来上,我把头埋在课本里帮她答到,却发现也没看见林娇的影子。我想林娇这妮子昨晚一定是被我折腾惨了,躲到什么地方睡觉去了。想起林娇,我的鼻子突然微微一酸,心底涌起一股浓浓的感激。在所有的朋友中,林娇是最照顾我的一个。而我是最照顾苏筱的一个。按照林娇自己的话来说,她比我早出生三个月,她便是我永远的姐姐,在她的眼里,我便永远都只是一个小孩子。只是林娇不知道,在我的眼里,她也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小丫头。有脆弱有悲伤,有自己不能抵挡的艰难险阻。只是她喜欢把所有的委屈和困难都掩藏起来不让我发现,所以在她面前,我很多的时候,只能束手无策,心有余而力不足,丝毫帮不上她的忙。她一直守着的秘密是什么?她和宋格染分手的原因是什么?那个一直在她身边的陌生男人是谁?林娇在路灯下失神痛哭的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系列的事情林娇都选择了一个人扛着,没有告诉我知道。所以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林娇的心里到底是快乐还是悲伤,假如她快乐,她的快乐有多少;假如她悲伤,她的悲伤有多深。中午快要下课的时候许安依然没有回我的短信,我又打他的手机,依然还是关机。我隐约感到许安或许真的出事了,一下课便直奔他住的地方。他本来是和路潇一起住的,但是因为上次的不愉快,后来便在我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房子。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许安的家门紧闭,无论我怎么拼命拍门,一直都是没有人回应。整个楼栋的住户都被我拍得崩溃了,不停地听到有人喊,12 楼的那个丫头,不要再喊了,再喊整个楼都要给你整塌了。我的脑海里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许安消失了。我打遍了所有可能找到他的电话,结果没有人见过他。他在那个日光熹微的清晨,背着简单的行李,带着他心爱的旧吉他,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晨光下那个行走有点不便的少年,有着好看的眼睛和高高的鼻梁,有着灿烂的笑容和迷人的酒窝。他带着他的梦想,他的遗憾,他的爱情,他的寂寞,他的坚持和他的过错,一往无前地向着人群的反方向行走。我靠着他的屋门,四肢无力地坐了下去。悲伤一下汹涌而来,将我淹没,使得我有点喘不过去。我想许安一定是很早之前就做出了决定。他的残疾使得他全部的信心灰飞烟灭。他既不会让苏筱留在自己身边,更不会让我留在他的身边。我知道,我亲爱的小孩,一定选择了离家出走,带着他对我深沉的爱恋,寂寞地走出了家门,从此,再也不会回来。许安,你怎么可以,你怎么能,在我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选择离开。或许你不知道,你的残疾在沈婧眼里只是很小的问题,或者,根本不是问题。我早已经决定抛下一切,此生此世,只这么静静地陪着你,到老,到死。但是,你多么的残忍,你没有给我机会。 我靠着许安的房门,哭着给苏筱打电话。她一听到我又在呼天抢地就彻底受不了了,她说,丫的,你怎么又整这个,有什么好哭的,告诉我,我替你解决。我哽咽着说,苏筱,许安没了。这次是真没了。苏筱一听显然是吓了一跳,她说,我靠,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你不要告诉我是许安……我说,许安消失了,他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连个屁都没有留下。苏筱说,他为什么要走,走去哪?真的连个屁都没有留下?你先别激动,你在哪,呆在原地不要动,我现在就去找你。苏筱赶到的时候房东已经将房门打开,许安没有带走的东西都被他整齐地放在客厅的一个纸箱里。他的卡带,CD,还有一些我送给他的小东西,包括很小的时候送他的铅笔刀,后来送的手链,画册,手套,等等。每一样礼物都在上面贴上了纸条,上面写着我送给他时的日期。除此之外,许安带走了他的几件衣服,牙刷,还有吉他。他带着最为简单的行李,独自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远去的路。甚至,他还留下了他对我的全部记忆,眼前的这些礼物仿佛是在告诉我,许安是在努力地想给自己的过去做一次彻底的告别,或许对于他而言,只有完完整整地忘记这里发生过的一切,他才可以不那么疼地活下去。许安的离去是一个预谋,所以他才可以走得这么彻底,这么潇洒,这么干脆,这么不拖泥不带水。我抱着那个小箱子,如同抱着我和许安的全部过去。我不知道从今天开始,许安将会去在哪里,二十年了,我第一次开始不再有他的消息。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无声无息地流下,苏筱站在我跟前,也不知道安慰我,而是跟我一起哭,梨花带雨的比我哭得还要痛苦。我说,苏筱,你干嘛哭得比我还伤心,你应该过来安慰我才对啊。苏筱哭着说,好歹许安是我前男友啊,分手的时候我忍住没哭,现在他人走了,我总算可以无所顾忌地好好哭一场了。我看着苏筱,她红红的脸庞上满是晶莹剔透的眼泪。和我一样,苏筱的每段爱情也都充满了残缺和遗憾。生活带给她的打击已经渐渐地消磨了她快乐的能力。在眼里,苏筱一直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可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拥有满腹的心事,她明亮的双眼里,开始流出隐忍的悲伤。我想,果然,一切终有交代,所有的人都会离去。但是毕竟,到最后,苏筱,林娇,还有我,三个人,还在一起。仅仅是这样,或许就足以让我感激上苍。我和苏筱手牵着手,默默无语地走在车水马龙的马路边,繁华像一幕幕孤单的电影,在我们身边呼啸着闪过。我的心里仿佛有产生了巨大的空洞,我听到有东西在心底破裂的声音,像玻璃亲吻地面,清脆而悲伤。我抬起走,没想到却看到了站在街对面的林娇。林娇的身边,还站在那位中年男人。我看见苏筱的眼神一下明亮了很多,她的表情瞬间变得惨白。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一字一顿地说,沈婧,你老实告诉我,林娇跟那个男人认识多久了?你最早什么时候见到他们在一起?我说,苏筱,你怎么了?苏筱冷冷看着我,整个人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似的,她用不容争辩的语气狠狠地对我说,告诉我,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没有告诉苏筱,因为她没有给我回答的时间。在我准备开口回答她的时候,她已经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马路对面。我看见她上前不由分说就给了林娇一巴掌,林娇较弱的身体理所当然地倒了下去。那名中年男子连忙出手拉着苏筱,怒斥道,筱筱,你干什么,林娇你是姐姐! 苏筱和我,于是一下便懵住了。我赶到马路对面的时候,苏筱的眼角已经有泪水流出来了,她看着捂着脸的林娇,又看看眼前的男人,摇着头,拼命地摇着头,她说,不会的,爸爸,怎么会,林娇怎么会是我的亲姐姐。苏筱看着林娇,极其认真地说,林娇,这是真的吗?你真是我的亲姐姐?林娇点点头,小声但语气坚定地说,是。苏筱摇着头,哭笑着说,是?林娇,如果你不是,我会原谅你。但是如果你是,我就不能原谅你。是你从我身边夺走了我的幸福,是你亲手毁掉了我的生活,是你给了我无穷无尽的痛苦,林娇,这就是你所谓的姐姐做的吗?苏筱的爸爸上前拉住她的胳膊,说,苏筱,你别太激动,听你姐姐说。苏筱挣脱他的手,双手抱着头,一边哭一边说,我不听,我不要听你们所有人的解释。沈婧,你赶紧带我走,别让我再看见他们。我走上前,将苏筱抱在怀里,朝林娇示意让她先离开。林娇的眼眶是全是亮晶晶的泪水。她小声地叫了一下我的名字,她说,沈婧。我点点头,示意她有我在苏筱不会有事。林娇跟他爸爸于是离开,他爸爸走的时候还专门拍了下我的肩膀。我能体会出他的无奈和他的用力,他多么希望林娇和苏筱都能好好的。我带着苏筱离开,她整个人在一瞬间虚弱得几乎不会行走,像根哈达似的贴在我身上,软绵绵的。我说苏筱,你要坚强,林娇是你的亲姐姐,我也没有想到,但是这不是更好吗?亲上加亲,你们就是真正的亲姐妹。苏筱靠着我,冷冷地说,沈婧,你才是我的亲姐妹,林娇不是。她如果是,她就不会害我那么惨,伤我那么深。我的整个世界都给她毁掉了,我的幸福,我的希望,我的爱情,我的人生,我的快乐。她在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她的亲妹妹,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疼我爱我,仇恨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维,她只想报复,而我,就是她的牺牲品。我从苏筱的话里渐渐明白,原来在他爸爸遇见苏筱的妈妈之前,还有过另外一段婚姻。他们还有一个女儿,便是林娇。后来因为苏筱妈妈的出现,林娇的爸爸隐情别恋,选择了新的爱情。苏筱一直知道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但是她一直不知道她便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姐妹林娇。而林娇,很早便知道了这个秘密。她不但找回了自己的父亲。她还成功地报复了苏筱,让苏筱母亲当年带给自己母亲的伤痛,全部偿还到了苏筱的身上。苏筱是无辜的,但是因为林娇,她拿出了她全部的幸福来为上一辈的错误买单。苏筱恨林娇也是必然的,林娇是她幸福幻灭的始作俑者。苏筱曾是那么的信任她,而到最后,发现至自己与万劫不复的,竟然会是自己的亲姐姐。我看到明亮的液体悄无声息地从苏筱的眼眶里滑出。这种无声的哭是一种最痛的哭,它不是要哭给谁看,它只是因为自己悲伤。我无能为力,只能一直守在苏筱的身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起码,还有我在,还有我在。起码,到最后,总还有一个人,自始至终,与你不离不弃,与你荣辱与共。 苏筱躺在床上,很快便沉沉地睡去。我想,苏筱实在太累了。她需要一场安稳漫长的睡眠,梦境里只有花草只有虫鸣,只有蓝天和白云。我摸着她睡熟中的脸,一阵阵的心疼。我也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没有想到林娇和苏筱会是亲生的姐妹,更没想到这对亲生的姐妹之间会横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我躺在苏筱的身边,握着她的手,跟她一起睡去。窗外有明亮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我的脸上。我看不见我闪耀在月光下的脸,但是我想起安幼柏曾说,那时我的脸,最美丽。我闭上眼,有咸咸的泪滴滑落到唇边。半夜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苏筱不见了,我找遍了屋子的所有地方,都没有她的踪影。她的手机也没有带,衣服也没有换,光着脚穿着睡衣跑出去的。我的神经一下便紧张起来了。我迅速冲出家门,给林娇,苏磊,陶倩,林月涵,还有我所有认识的人打电话,让大家一起出来找苏筱。我说苏筱今天精神不稳定,容易自杀的地方大家都找找,说不定能找到。林娇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翻遍了学校周边的三条街,依然没有看见苏筱的踪影。夜风很凉,打在身上冰冷刺骨。林娇一直拉着我的手,我可以感到她的整个身体在不停地颤抖。我说,林娇,你怎么了?病了吗?林娇咬着嘴唇,说,我没有,我是担心苏筱,我害怕她会出事。我说,不会的,苏筱是打不死的小强,福大命大造化大,天塌地陷她都能好好地活着,相信我,她绝对不会有事。其实我只是那么安慰林娇,苏筱会不会真的出事,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这段时间一连串的打击已经彻底将苏筱的神经折磨到疲惫。她所承受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她的突然消失只是因为她需要一个人静静地呆上一段时间,给自己寻找一个疗伤的出口。但是我还是想尽快找到她,因为只有她在我身边,我才能心安,我的精神世界,才会有强大的依持。终于,我还是找到了苏筱。她穿着睡衣,光着脚,站在马路的正中央,看着身边川流不息的车辆发呆。苏筱现在的站法绝对是找死的站法。我远远地喊她的名字,我说,苏筱,你不想活啦,你丫的,快给姐姐滚过来。苏筱回过头,看见了我,看见了林娇。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她没有走向我们,而是转过身,沿着马路的中轴线,反方向拼命地跑。他娘的,苏筱这妮子神经了。我一边喊她的名字,一边跟着林娇跑出去追她。林娇此时的表现可谓神勇,一向短跑极差的她脚上如同装上了风火轮,呼呼呼地就拉了我一大截。我想我靠到底是亲生的姐妹,追起来果然比我更不要命。林娇很快便追上了苏筱,拉住她的胳膊,将她停在了原地。我看着正前方的林娇和苏筱,心想,林娇和苏筱一定会重归于好的,以往不管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最后我们的手都照样牵在了一起。如今,我依然相信情谊的力量,相信林娇、苏筱和我之间,彼此相信的力量。却突然看到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看清白光后面的大卡车时,刺耳的刹车声已经刺破了夜晚的宁静。我看见几秒钟前林娇奋力将苏筱推到一旁的动作,充满了凄丽充满了唯美。她一尘不染的白裙子荡漾在明亮的灯光下,我看见了她那张精致美丽的脸。苏筱跌坐在地上,我冲过去的时候她已经连滚带趴地挪到了林娇的身边,我看见苏筱的膝盖被严重擦伤,有鲜红的血不断地流出。但是她没有在意,她看着林娇被血迹染红的白裙子,整个人,猛然间便呆住了。我听见她用颤抖的声音小声地喊,姐?姐姐! 第十九章 林娇被抬到医院的时候,早已脸带微笑地永远睡着了。但是苏筱不相信,她说什么都不相信。她披头散发的样子就像一个凶神恶煞的疯子。她扯着医生的领子说,她是我亲姐,是我亲姐姐啊,你一定要救活她,她不会死的。她是不会死的。我哭着把她拉开,但苏筱的力气大得像头牛,抱着林娇的病床死也不松手。她的脸上沾满了尘土,汗水,血迹和伤痕,我已经完全认不出她的脸,只听见她的哭声,呼天抢地,痛彻心扉。她不停地对每一个说,她是我亲姐姐,她不会死的,她一定不会死的。我从身后抱住她,我说苏筱,别这样,你这样我会心疼得活不下去的。苏筱转过脸,看见是我,也抓着我的衣领说,沈婧,林娇不会就这么死的,她几分钟前才刚刚把我抓住,然后她就这么不负责任的走了?沈婧,你告诉,她没死,她不会死的。我把苏筱的脸紧紧地抱在怀里,泪水不停地汹涌之下,我说,苏筱,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苏筱终于哭累了,趴在我的怀里双眼无神地望着窗外,虽然她早已哭不出声,但是她却依然在不停地流眼泪。她一边哽咽一边说,姐姐,我不再恨你了,真的,只要你醒来,我便不再恨你了。我知道,一开始,你想通过宋格染来惩罚我,想从我身边夺走我的爸爸。但是你后来又看不得我痛苦的样子,你离开了宋格染,最终要选择了再也不要与爸爸相见。如果不是因为最后一次爸爸非要再跟你见一面,我也就不会再撞见,我也就不会知道,我也就不会不懂事地跑到大街上,我也就不会害得你受这么重的伤。林娇,你醒醒,我只求你醒醒。苏筱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没有你,真的不能。苏筱哭累了,也说累了,倒在我的怀里悄无声息地闭上眼睛。我知道苏筱并未睡去,而她是多么的渴望能够睡去。因为睡去便可以不去面对眼前这些无法面对的悲伤。我望着沉睡中的林娇,她的样子美丽而且安详。我曾有无数次地凝望过她睡熟中的脸,如此纯净,如此洁白,如此一尘不染。但她今天看上去格外的漂亮,格外的美丽,也离我格外的遥远。我感到我的心脏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疼痛使得我无法喘气。我抱着苏筱,她的身体不停地打着寒颤。过度的悲伤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如今她连哭都做不到了。我摸着她的肩,想起林娇曾经无所次抱着我的样子。她柔软的怀抱,她温暖的眼神,她细长性感的手指。她的嘴角,开满了晶莹的涟漪,我看到有轻盈的月光,一层层地轻轻洒落在她的身上。林娇,我亲爱的姐妹,如果你就这样离开,请你告诉我,我需要多少坚强,多少勇敢,才能换回我抵御孤单的那一点力量。让我在接下来没有你的每一个长夜,有足够的勇气,沉沉地睡去。那些开了又败的紫色蔷薇,在寒风走过的夜晚散落一地,一片一片,遮盖了你美丽的容颜。孤独的飞鸟盘旋着不忍离开,你留下的微笑和眼泪,终于被镌刻在巨大的夜幕上,成了我每个黄昏来临时,最大的期待和最深的阵痛。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相信阳光的力量,不会相信命运的力量。因为你的离开,已经带走了我的信仰。如果可以,上苍,请让我一痛再痛。因为只有在痛的时候,我才能麻木才能不陷入无法自拔的悲伤。 林娇的葬礼是个阴天,蔷薇花开出了悲伤的红,有巨大的飞鸟尖叫着从头顶飞过,遮盖了明媚的阳光。我和苏筱站在人群的最末端,不忍上前,更不忍看。苏筱的眼泪早已流干了,双眼呆滞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她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腕,她说,沈婧,林娇走了,我姐没了。我一直以为,我离开她可以活。她给我的伤害足以让我记恨她一辈子。但是我现在才发现,她是我的一半心房,如今她走了,我连心跳都觉得异常吃力。我揽着她的肩,四周缓缓响起低沉的悲鸣,缭绕的音乐送走了林娇最后的笑容。墨蓝的天幕下,白云依稀,我看到林娇的脸在风里变得越来越淡,泪水模糊的时候,终于消失不见。葬礼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看见了站在远处的宋格染。他穿着黑色的西服,靠着一颗枝叶繁茂的大树,神情凝重地看着我和苏筱。苏筱看到宋格染,反应异常激烈,身手也极为敏捷。她几乎是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宋格染的跟前,小小的拳头像雨点般地落在宋格染的脸上,头上,肩上和胸口。而宋格染仿佛雕塑般,站得像标枪一样直。虽然在挨打,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痛苦的表情。我想宋格染来的目的肯定就是被沈婧打的,这些拳头带来的疼痛,或许能够让自己觉得不那么罪孽深重。但是事态的发展到底还是超出了我的意料。苏筱一拳打在了宋格染的鼻梁上,有鲜红的血从他的鼻孔疾流而下。我一看事情不对,再这么下去会死人的,于是赶忙追过去,想要把苏筱拉到一边。宋格染远远地看见了我,伸手示意我不要过来。他用手指简单地擦了擦鼻尖,血迹被他涂得满脸都是,但是他的嘴角依然滑出了很好看的弧线。他努力地用最灿烂的微笑对苏筱说,苏筱,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你妈个鬼!打上瘾的苏筱已经彻底陷入疯狂了,她接着一脚踢在宋格染的膝盖上。宋格染被偷袭了个猝不及防,身体打了个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脸上露出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表情。苏筱依然不肯罢休,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石头不停地砸过去,一边砸一把说,宋格染你给我滚,现在就滚,我不想看见你。苏筱喊累了,也打累了,终于泣不成声地跌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的样子特像童话故事里的巫婆。她语气悲伤地哭着说,宋格染,你走吧,去一个我再也看不见你的地方,求求你,别让我再看见你,好不好?我看见你,我就会心疼,我会想起我曾经那么幸福的日子,想起我曾经那么要好的姐妹,想起我曾经那么美好的未来。宋格染,拜托你,离开我,离开我能看见的世界,好吗?宋格染缓缓地走了过来,他在苏筱的面前弯下腰,然后伸出手,想要摸摸苏筱挂满泪痕的脸。但是他的手在触碰到苏筱明亮的目光后终于还是停留在了半空中,良久,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无边灿烂地笑了一下,充满温暖地看着苏筱,小声说,苏筱,你要忘了我,答应我,你要好好的。然后他站起来,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沉沉的暮色中。苏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停地哭泣,不停地流泪。直到她再也看不见宋格染的背影时,我听见苏筱充满痛苦的声音在耳边轻轻想起,她说,宋格染,我爱你,我到现在依然爱你。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有些爱情,我从未说出口,你也从未知道。那些因为想你而不断泛滥的悲伤,就像开了又开的花朵,成了我不断轮回的宿命。你曾说,只要我要,只要你有。我什么都不要,因为你根本就什么都给不了。你的微笑只是一个美丽的谎言,随着不断落下的星光,终有一日,黯然落幕。可是,无论多么的万劫不复,我最后才终于发现,我依然会,如此作茧自缚地,爱着你。 宋格染真的走了,没有告诉任何人去向。就像许安的消失一样,无声无息,充满伤感和无奈。他留下了一封信,是给苏筱的,但是却托人转交给了我。我拿着他写给苏筱的信,突然想起沈寄扬写给我的那封信,虽然字迹早已经被我的泪水模糊,但信上的内容却深深刻在了我的记忆里,就如同画在胸口的刺青,随着我的呼吸,直到停止心跳。我不知道宋格染的信里写了些什么。苏筱一个人躲在卫生间读完的那封信,她读了大约有两个小时之久,然后我听见她小声的抽噎隔着门缝缓缓传来,很轻微,但我可以感觉到苏筱的疼。我推开卫生间的门时她靠着墙壁仰起脸不停地用手臂擦眼泪。这一招是我教她的,我曾跟她说,不想哭的时候就把脸仰起脸,这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了。我不会去问苏筱宋格染写了什么,我不会去问。那是属于苏筱的世界,就如同她从来不会问沈寄扬给我写了什么。但是我知道,这封信意味着苏筱和宋格染之间彻底的终结,海誓山盟也好,深仇大恨也罢,都结束了,从此就要老死不相往来,再也记不起对方了。不管另外一个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是好是坏,都与自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苏筱将宋格染的信收好,然后跟我一起回学校的寝室收拾林娇的东西。林娇的东西并不多,但是苏筱却整整收拾了一个晚上。她仔细到与林娇有关的一切东西,那怕只是一张写有她字迹的纸片都不舍得扔掉,全部小心翼翼地装起。苏筱收拾的时候我就一直默默地站在她身边看,陪她说话,和她一起回忆有林娇在的日子。苏筱说,沈婧,你知道吗?在我眼里,林娇一直都是最美的女生。她安静,纯洁,一尘不染。世界上只有她一个女生,可以白裙子穿得那么漂亮,穿得那么耀眼。我说,我知道,我知道。苏筱说,沈婧,你知道吗?林娇和宋格染背叛我的时候,我痛得并不是宋格染,而是林娇。林娇有一张善良的脸,我从来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的伤害我。我从一开始便想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去原谅她,去体谅她。但是我发现我真的做得很差劲,她忍受了近二十年的委屈,但是我却依然不肯原谅她。沈婧,是我把她害死的,是我。我在苏筱身边坐下,抱着她,小声说,苏筱,别这么说,你这么说我心里会难过。苏筱说,沈婧,你知道吗?她死前对我说的那句话是,苏筱,谢谢你叫我姐姐。她是笑着闭上眼睛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觉得天塌了。有些人一直在身边,你不会觉察到她的重要,而一旦她离开,永远地离开,你才会发现,你的世界,坍塌了多么大的一块。沈婧,我想她,发了疯般的想她。但是现实就是这样,上帝不允许我一命换一命,所以我依然醒着,她依然睡着。她会一直永远睡着,等着我,直到有一天,我也永远地睡去。可是,沈婧,在我睡着之前,如此漫长的清醒时间,我该怎么过,你该怎么过,我们该怎么过。你常说,林娇会是我们姐妹四人中最狠心的。我一直说她看上去娇弱,一定是最善良的。如今我终于承认你是对的,她比我们谁都狠心,狠得下心舍弃我们,狠得下心一人独自前行。沈婧,过了今晚,我们就把她忘了吧。把她忘得一干二净,这样,我想我们才有可能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苏筱不停地说了很久很久,终于她说累了,躺在林娇的床上很安静地睡着了。我在她的身边躺下,听着她轻微的呼吸,终于也浑浑噩噩地睡去。一夜无梦,因为我的梦里,全是林娇,只是林娇。 苏筱将林娇的东西全部搬到了自己的家里。帮忙搬东西的是苏磊,时间兜兜转转,如今果然还是剩下苏磊还在我身边。把苏筱安顿好后和苏磊沿着校园走了很久。一路上苏磊一直很少说话,或许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或许是不知从何时起,我和苏磊之间,已经慢慢地出现了隔膜。我知道,确实有太久的时间,没有在意过他的喜怒哀乐了。走到情人湖的时候苏磊终于开口说,沈婧,你有想过接下来怎么打算吗?我?我苦笑一下,说,我还没想好,我需要一点时间,想想我接着该怎么做。苏磊笑着说,沈婧,忘了告诉你,我跟林月涵在一起了。我笑着说,这很好嘛,林月涵可是大美女,你小子福大造化大,捡了个大便宜。苏磊很灿烂地笑笑,不再说话。他陪我逛了一整遍校园,吃了一次米线,然后将我送回寝室。走到寝室楼下的时候,苏磊突然把我叫住,对着我的背影喊道,沈婧,我想告诉你,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你。所以,你的快乐是件很盛大的事情,记住,千万要让自己开心。我没有回头,一路不停地大踏步往前走。我的眼泪顺着夜风不停地流下。我想起苏磊拉着我的手满校园跑着找米线吃的样子;想起他陪我吃米线的样子;想起他在我无数次受伤后给我安慰的样子。他是我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个人。如今,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有了自己的爱情。我想,这就是我和他的结局吧,从今以后,他疼他爱他呵护的,会是另外一个人,而不再会是我。如果再有委屈再遇磨难,我需要学会一个人扛,一个人面对。但是,苏磊,那个曾给我无数呵护和关爱的男孩,我依然要谢谢你。我走回寝室楼道里,却看见了陶倩。她的怀里,抱着很多英语资料。她远远地看见我,脸上笑得像捡到了几十斤钻石。她笑着说,沈婧,我的签证拿到了,我下个月就可以去美国了。我也笑,虽然尽力但依然有点勉强,我说,恭喜你。陶潜腾出一只手来抱我,我却没有抱她,我的双手空荡荡的晃在空中显得非常多余。她有点尴尬,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开心,小心翼翼地说,沈婧,你怎么了,好像很不开心。我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陶倩,安幼柏呢?陶倩眨眨眼睛,一脸认真地说,他在美国啊,你知道的啊。我曾幻想陶倩会对我说实话,我曾做过最为微薄的一丝希望,那就是她跟安幼柏之间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是很遗憾,陶倩的谎言终于让我失望了,我看着一脸无辜的脸,悲伤突然铺天盖地用来,将我彻底地淹没,我的手终于再也不听大脑的使唤,几乎是在我毫无意识的作用下,已经一巴掌砍在了陶倩的脸上。她整个人打了个踉跄,手里的书瞬间散落了一地,她长长的头发被我打得散落开来,飞舞在夜空中盖住了她那种眉清目秀的脸。我指着她的脸,大声说,陶倩,你真可怜,你给我滚,的给我滚!陶倩捂着脸,咬着嘴唇,看着我,明亮的大眼睛里,有闪亮的液体不停地晃动。她说,好,沈婧,我滚,我这就滚! 第二十章 我看着陶倩瘦弱的背景缓缓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她的裙摆轻轻随风飘扬,我仿佛看见了时光最初的她。陶倩是我们所有人中年龄最小的,但却是阅历最广的,按照林娇曾经的话说,陶倩交过的男朋友比我见过的男人都还多。由于她的日常生活的主要内容是约会,神龙经常不见首也不见尾。陶倩面对失恋时的态度也一直深为我和苏筱倾倒,她总是一脸幸福地表情在寝室大呼道,耶,又可以换新的男朋友了。因此和陶倩认识的这些年,我其实一直不太了解她。她的世界她的喜怒她的悲欢。我只看到她无忧无虑的一面,看到的是她单纯可爱的一面,从来没有想过她快乐的表象下面,会不会也有漫无边际的忧伤。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安幼柏,我一定会一直把陶倩当成自己最知心的妹妹。所以当苏筱最早告诉我这件事情的时候,我选择了不相信。我想苏筱当时一定是看错了,别人或许还有可能,但是陶倩怎么会呢?她可是我的陶倩啊。但最终,我还是相信了。其实我希望那一掌陶倩能够躲过去,或者,我根本没有砍下去。在我心里,这是我和陶倩之间的秘密,我守着,她便是我的姐妹。我放弃,她便是我的敌人。我身不由己地打出那一巴掌的时候听到自己心房深处传来的断裂声,我本已伤痕累累的神经终于无力再挣扎下去。我的手触碰到陶倩的脸时我自己也走到了崩溃的边缘,我看着她远远离去的背影终于绝望到说不出任何一句话。陶倩,你怎么可以,让我这么这么的无能为力,让我这么这么的疼。我擦擦眼泪,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捡起陶倩散落在地上的书。一封厚厚的档案袋冷不防映入我的眼帘,我捡起来,鬼使神差地打开,却看到一张张的 CT 图和一大叠的诊断报告与用药记录。我的手突然就不听使唤地抖了起来,我越往下翻双手抖得也就越厉害,直到我看完最后一张的时候,才发现,天真的早已经很黑很黑了。我站起来,拿着那叠厚厚的诊断书,靠着惨白的墙壁呆呆地说不出话。夜晚很静,静得没有一丝声音。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接一声地回荡在空旷的夜里,响彻在我的耳边,不停地击打着我脆弱的神经。有透明而冰冷的液体,从我的眼角缓缓地,悄无声息地滑落。泪水顺着夜风一直咸咸地滑落到我的嘴角,我痛苦地闭上眼,四肢终于无力支撑沉重的身体,我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跌坐在了地上。诊断书最开始的时间是今年5月,我看见“心房间隔缺损”几个字,鲜艳地闪烁在楼道口昏黄的灯光下。而诊断表上,写着安幼柏的名字。刺眼地写着,我的安幼柏的名字。 我躺在床上,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我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在里面不停地流泪。我感到彻骨的寒冷袭进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冻得我连眨眼都显得异常吃力。幼柏,你在哪里,请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好吗?5月,是你查出自己得了绝症的日子,也是你提出跟我分手的日子。我到今天才明白,原来你的分手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你想让我一痛到底,彻底离开你的世界;而不愿我留下来,陪着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分一秒。你一定以为,沈婧无法承受那样的痛苦,那样的折磨。我终于明白,你每次看到我时,虽然冷漠但依然充满温暖的眼神;明白你抱着高烧昏迷的我冲向医院的原因;明白你在去往机场的路上给我发那些短信的意义……可是我的明白真的来得太晚,晚到一切都要来不及。我们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你就总说我是个后知后觉的女生,说我反应迟钝情商低下。是的,幼柏,我的情商低下,低下到即便你用尽了绝情的手段想逼我离开,我从心底都怀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希望你还是爱我的,还是会想我的,还是会记得我的。我很开心,我赌赢了,原来这个世界上,你一直最为深沉地爱着我。可是,幼柏,怎么办,我发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了,你最需要我的这段时间,我没有在你身边,没有给你照顾,没有给你呵护,没有对你撒娇,没有跟你温暖。我所应该给你的,我全部都没有给你。我悔,汪洋恣肆般地后悔。我恨,深入骨髓地恨。我悔自己不够聪明,不够细致,没有发现你的异样,你的病情。我恨自己不够爱你,没有在你跟我分手的时候死缠烂打地留下你,不顾一切地留在你身边。幼柏,夜很深了。沈婧在想你,一边流泪你边想你,此时此刻,你也一样在想我吗?你想起我的时候,会和我一样既温暖又难过吗?幼柏,我曾说,我不能再为你疼了,也不会再你为你疼了。可是我现在,所有的血管所有的细胞所有的毛发所有的神经,都在为你疼,拼命地为你疼。我感到自己周身的筋脉都快要断了,血液都快要凝固了,神经都快要麻木了,眼泪都快要流尽了。我躺在墨黑色的夜里,感觉整个人正在不停地往下坠,没有谷底,我不知道下一秒我是不是就会触碰到低下的尖锐的岩石,瞬间粉身碎骨,从此再也听不见你的声音,看不到你的笑容,感受不到你的温暖。你说过,相爱是一辈子的事。我曾以为这是你的谎言,现在才明白,是我把它解读得过于浅薄了。我想起我打在你脸上的那一掌,你当时绝望而充满痛苦的眼神,我的心突然就碎掉了。我不知道今夜我还会不会有睡眠,我还会不会在梦里遇见你,听见你向以往那样趴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婧,我爱你。我在想你,你不知道。如果我能在遇见你,请让我们再一次地十指相扣,即便不能一起到老,起码哪怕一起一秒,好吗? 醒来时,窗台上,已经爬满了琥珀色的晨光。我挣扎着睁开眼,恍惚中看见那个身穿白衣的男孩坐在床边,他大大的手掌轻轻地摸过我的脸,充满温柔,充满温暖。他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在我耳边轻轻地叫我的名字,他说,婧。我猛地睁开眼,坐起来,拿头拼命地撞墙。刚撞了一下就被安幼柏拉到了怀里,他拍着我的脑门说,傻瓜,你在做什么?我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我说,幼柏,我怕我在做梦。安幼柏轻轻地拍着我的肩,嘴角滑落出好看的弧线,他说,傻丫头,不是做梦,真的是我,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陶倩说她把我的医疗诊断丢在你这里了,沈婧,最终你还是知道了这一切。但是请你不要怪陶倩,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帮我。帮我跟你分手,帮我了解你的消息,帮我治疗。我本以为我离开才不会给你带来太大的痛苦,却发现这段时间你过的一点也不好。亲爱的,你瘦了,瘦了好多,好多。我的眼泪终于再也止不住了,抱着安幼柏哭得稀里哗啦。我哭着说,幼柏,你好残忍,你撇下我一个人,很久很久了。你怎么能够做到这么狠心不要我。安幼柏伸手擦掉我眼角的泪,说,对不起,是我不好,真的对不起。我说,幼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再让离开你,好吗?让我一直这么守护着你,好吗?安幼柏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将我抱进怀里。我听到他依然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带着悲伤又带着喜悦,响彻在我的世界里。亲爱的,你可知道,如果上帝要用这个拥抱换走我余生的所有时光,我依然会微笑着,与他交换。三日后,安幼柏住进了医院。十日后,安幼柏住进了加护病房。二十二日后,安幼柏在我的怀里,微笑着,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说,沈婧,我爱你。我到天堂等着你,八十年后,记得一定来找我。我终于没有再哭。我像个女超人一样一滴眼泪都没有再流。安幼柏留下了一封长长的信和一个厚厚的信封。信是他在跟我分手后写的,而相册是他在离开我之后,独自一人去照的。他照下了西宁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我终于明白他让林月涵陪着他去西宁的目的,他是想看看我出生,长大的地方,并拍下我可能到过的每一个地方。他照下了我们曾一起走过的每一条街,到过的每一个地方。我终于明白看见他出现在公交站台下的原因,他是想拍下每一个与我拥有过回忆的角落。他写了些什么,我却一直没有看。我用十分精美的礼品盒将它封装起来,放在了书柜的最深处。我想,这封信,我一定要等到我很想很想安幼柏,想得再也无法坚持活下去的时候再打开,那样,或许,我又能闻到他久违的气息,便又能获得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安幼柏走的那天,日光温暖,有无数轻盈的蝴蝶在医院的周围飞来飞去。我仿佛看见他刻在天空中的笑脸,那么遥远,那么切近。你的微笑如此醉人。以至于,我的心,终于轰轰烈烈地碎了一地。安幼柏,等着我,八十年后,我一定来,一定来。 我保送了上了本校的研究生,而苏筱,毕业后选择做了一名教师。她说,我以后一定要嫁给一个姓林的男人,一定要生一个女儿,一定给她起名字叫林娇。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和伤感,车水马龙的机场,我和她紧紧地抱着。我说,苏筱,以后姐姐不在你身边,你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苏筱的眼眶慢慢地变红了,她眨眨眼,努力不让泪水掉下来。我看着她,伸手摸她的脸,我说,苏筱,你后悔吗?从一开始认识我到现在。苏筱一脸认真地说,我从不后悔,虽然我流了太多的眼泪,但是我还是会想念这里,想念你们。沈婧,谢谢你,这么多年,这么疼爱。我会一直都记得,你是我此生,最亲的姐妹。 我微笑,再次轻轻地抱了抱她,目送她登机,离去。巨大的飞机轰鸣着起飞的那一刻,我仿佛听见很早很早以前,我初次遇见遇见苏筱的时候她站在明媚的夕阳下,一脸微笑地对我说,嗨,我叫苏筱。我双手抱在胸前,一个人沿着陌生而熟悉的马路一直往前走。陶倩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已经走回到了学校的门口,我听见她的声音隔着无边的海洋缓缓传来,她说,沈婧,我是陶倩,你还好吗?我很想你。我听见四周想起了熟悉而陌生的歌声,我在缠绵而伤感的歌声中,有点难过地对陶倩说,陶倩,对不起。陶倩说,沈婧你快不要这么说,我就是希望你能快乐点,过得好一点。有暖暖的日光落在我的肩上,我一边跟陶倩打电话,一边看到校门口的音像店里张贴的巨幅海报。照片上一个嘴角有着完美笑容的男孩,抱着一把吉他,眯着眼睛,一脸温暖地在唱歌,而音响里响着的,正是他的专辑的主打歌,《后来的我们》。 我看见你眼角开出的涟漪追逐着月亮离开的背影你温暖的怀抱像藏匿在街角的夕无声无息照亮了我全部的哀乐与悲喜我闻到你手心开出的花朵映红了溪流蜿蜒的脚步你醉人的微笑像绽放在暗夜的蔷无边无际芬芳了我所有的过往和记忆我听到你唇边开出的童谣美丽了夕阳殷红的侧脸你明亮的眼神像亲吻过天际的流星无休无止梦幻了我一切的时光和心事曾经的我们如同照亮七星北斗的双子座天河的边缘有群星闪烁亲爱的你永远是最亮的那一刻后来的我们如同香醉人间百年的双生花嫣红的原野有百花争艳亲爱的你永远是最美的那一朵亲爱的你要永远记得无论多么遥远的彼岸我都会带着你的涟漪你的花朵你的童谣抵达和那一世满地鲜艳的木槿花带给你最温暖的拥抱……我看清楚了专辑歌手的名字。他的名字,叫许安。我抬起头,在心底默念着安幼柏的名字,闭上眼,安静地笑了。 【本作品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欢迎光临书本网。更多最新全本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